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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老百姓當然還不止三千。其餘的都在耶穌堂和天主堂裡得了兩個月的庇護。提起這件事情來,大家都不說一句怨言,卻說了「四川軍打得好」。
宋朝那位守城將軍的兒子就是被金兀朮養大了卻起來抗金的《說岳傳》的英雄陸文龍。現在那些四川將士的兒子是遠在我們總後方的四川,當然還不會給敵人帶去訓練,可是也當然熟悉《說岳傳》裡的故事,多數正預備隨一股向外的潮流而湧到前方來,也許一部分已經湧到前方來了,以後當然還要源源不絶的湧到前方來呢。
至于這里長治的老百姓呢,他們乾脆把城牆拆了。
這裡的房子倒沒有什麼大損毀,雖然老百姓在敵軍退走以後,回到家裡看見可以拿走的東西都拿光了。「連我們這裡榻上鋪的氈子都給拿走了,」一個澡堂的夥計還在埋怨着。澡堂外邊一間房子裡也許本來就沒有煤氣燈,他也把沒有的原因歸之於敵人的破壞。到底對不對我不知道,可是無論如何,這一切當然得由敵人負責,老百姓反正已經把暴亂的侵略者認定是壞蛋了。
敵兵退走的時候,他們還有一件照例做的工作卻沒有做:沒有燒房子。這裡也有他們的苦衷。他們對晉東南的九路圍攻被粉碎了。八路軍和決死隊已經兵臨城下。
燒房子得冒煙冒火焰,他們就暴露了退卻的徵象,會招致被追擊的危險。下元師團長也並沒有把地方法院的沙發搬走,反而把新加在窗口的細鐵絲網留下來了。他溜走的時候聽說是坐了飛機。
長治馬路寬。街道上走來了許多穿灰色和黃綠色軍裝的年輕人。在北平,在上海分手的又在這裡街上拉了手,帶了意外的歡欣,相互看看身上穿的軍衣。原先不認識的也總有他們共同認識的朋友。
「你們從前不認識嗎?」「哎……」被問者遲疑了。「他跟某某人很熟。」噢,我們好象見過面。”這麼寬的大路展開在他們面前,等着他們走。
對於他們只要感覺興趣,就無路不可以走,只要走下去就無路不容易通。你沒有走過吧,一邊走一邊學習下去就行了。在這裡我遇見了杭州梁氏三妹弟。他們中姐姐在決死三縱隊的軍政幹部學校當指導員,正預備當縣長;妹妹也在深山裡熬煉過,現在是一個記者;弟弟從延安抗日軍政大學裡出來了,正要到河北打游擊。
長治的三寶在街頭重新露面了:潞酒、驢肉、小火燒。在華北廣大的非敵區號稱第一的長春園飯館裡又響出了鏟刀敲鍋子的聲音。如今正是冬天,價廉的皮貨站崗到大街兩旁的鋪門前。五毛錢一雙的羊皮手套游動在街頭預備溫暖多少出門人的手指。
南門外經常聚着許多挑擔子的小販,陳列了許多從鐵路線的城市裡運來的日本貨。可是大多是我們需要的物品,煤油、洋燭、火柴、電池、油印機……
大街的中心搭起了戲台,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出來看本地戲。中國人容易抱太平觀念,實在也是因為我們太愛和平的緣故。可是火星劇團也在這個台上演了抗戰戲。戲台正中的上方橫掛着一幅白布,上面是廣告,簡簡單單的寫着「請看戰鬥日報。
」
觀眾背後的一條巷口也確乎有人看貼在街上的當天的《戰鬥日報》。
巷內轉彎處就是戰鬥日報社。工人分四班不分晝夜的在那裡操縱着六架石印機。
全社最初只有半塊石頭,以前則沒有石頭,因為報用油印,由現任社長的秦春風擔任收電、撰稿、編輯,由另一人擔任蠟紙,印刷,發行。那是已經在敵人退出去以後了。在敵人來以前,全城更只有一種由商人把無線電廣播的新聞抄在紙上賣錢的東西。再以前,在戰前,則類似這一套的玩意兒都沒有了。
現在全社工作的有五十人。報已擴充到八開式的四版,有社論,有戰訊,有國外要聞,有地方通訊,有副刊。管理部的牆壁上掛了五張統計表,統計改用石印後,七月起至十一月止五個月內每日的開支。中間一張總表,兩邊四張統計印刷費、郵寄費、雜費、生活費,每一張表上聳立着以六十度斜勢,一支高過一支的五支黑柱。
報的銷路已有三千,每份報的讀者當然還不止三十個。地域當然限于晉東南。發行部的牆上貼了少數定閲單位的讀者的地址與姓名。屯留一縣中我看到了有這樣不同的讀者:
李高村轉×宋村革命室
崔留村孫軾
郭村楊德堂
路村轉慄村段權中
軍電局趙慎齋
丰仪鎮村箱櫃交馮作新
新民村基督臨時安息會鹿慧生
走到報社的民族革命室,你就彷彿進了縮小的晉東南,十幾張的縣圖底下掛着三十多種報。這裡現在已經辦到每縣至少有一種報了。它們中有油印的,有石印的,有一種用鉛印的,就是《中國人報》,間日刊,已經發行了幾個月,每期銷一萬五千份。
用石印翻版的《論持久戰》,《抗戰游擊戰的一般問題》,《人類的故事》,也到處被搶着看。成立不久的太行文化教育出版社的社長走在街時常被青年拉住了問他們又出了什麼新書。出版社也就不息的翻印着,編印着種種小冊子。他們編了一部小學戰時讀本,預備印八萬冊。
他們知道抗戰建國的大工程不能擱在空洞的基礎上。
所以犧牲救國同盟會上黨中心區辦事處的王興讓同志,在和我們用左手
因為他斷了右臂握了手,和我們講了多少年輕人都做了縣長了,多少村子已經有了民選村長了,多少劇團已經到處演出了,多少自衛隊甚至連回民義勇隊已經組織起來了,多少救國會已經成立了以後,也要嚴肅的加上一句說:「現在這裡什麼都有了個框子,就等待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