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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18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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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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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頁

朗讀:

那天晚上在屋子外面,象有意為難似的,天色暗,到傍晚就落起雨點來。我從窗口望着那條長長的石板街,那兒死氣沉沉,一片蕭索,對面圍牆的後邊,一棵半禿的樹上有隻烏鴉拱起背來,傷心地咕咕叫,預兆着不祥。在鋪滿灰塵的鐵屋頂的遠方,一座高聳的鐘樓直插陰雨的天穹,每一刻鐘都有一聲鳴奏,柔弱、悲慼、絶望……在這種晚上,父親會立刻叫人把燈點燃,送來茶炊,或者提前開飯,——「我受不了這種鬼霉氣啦!」但是,這裡一切都有規定的時間,還未到坐下來吃飯的時候,絶不會點上燈。現在就是如此。

當夜色完全降臨,主人又從城裡回來的時候,他們才把燈點燃。主人個子很高,體格勻稱,褐色的面龐輪廓清晰,干糙的黑鬍鬚已經花白。他的話不多,但說話算話,要求嚴格,以身作則,對己對人都恪守規矩,說這些規矩「不是由我們這些傻瓜,而是由我們的祖先父輩」一勞永逸地為家庭與社會的幸福生活而創立起來的。他從事收購和轉賣糧食牲口的工作,因此經常奔走各地。


  

但就是他外出的時候,家中也籠罩着由他形成的嚴格而又高雅的氣氛。和藹沉靜的妻子,兩個光着圓脖子的姑娘和一個十六歲的兒子都沉默寡言,作事認真,井然有序,一言一行都得有事先的允許……此時,在這愁悶的黃昏,女主人和女兒坐下來做針線活,留心地等着主人回來吃晚飯。只要外邊的籬笆門一響,她們就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瑪尼婭,克秀莎,開飯吧!」女主人站起來小聲地說,走進廚房。

主人進了屋,在小前室裡摘下便帽,脫去厚呢長外套,只穿一件腰部帶褶的灰色輕便外衣。這外衣和那繡花的斜領襯衣,以及一雙靈巧的長統皮靴都特別顯露出他那俄羅斯人的氣派。他很有分寸地對妻子說了幾句親切的話後,便仔仔細細洗起臉來。隨後擰乾毛巾,在廚房木盆上方弔著的一把銅壺下抖動兩手。

小妹妹克秀莎閉眼給他遞上一條幹淨的長毛巾。他慢條斯理地把手揩淨,一聲冷笑就把毛巾摔到她的頭上,——這使她高興得臉紅起來。他走進房間,畢恭畢敬地劃了幾下十宇,然後對著屋角的神像鞠躬……

我在羅斯托夫采夫家的第.一次晚餐是終身難忘的——不僅僅是因為我認為這頓晚飯的菜餚過于奇特。他們先送來稀粥,然後,用一隻圓木盆送來一些灰色的、毛糙糙的瘤胃,一見到它們的樣子和聞到它們的氣味我就渾身打顫,而主人卻把這些瘤胃切開,弄碎,直接用手抓起來,並把鹽漬的西瓜同瘤胃拌在一起,臨末又端來牛奶燕麥粥。但問題不在這裡,而在於看到我只吃了稀粥和西瓜,主人便瞟了我兩眼,後來他嚴厲地說:

「少爺,對一切都要習慣。我們是普通的俄羅斯人,習慣吃蜜糖餅乾,我們沒有特別講究的菜……」。

我覺得,他講最後一句話的聲調差不多是傲慢的,特別有力量,特別感人——在這裡。我第一次感到了後來我在城裡強烈感受到的東西:自豪感。



總之,羅斯托夫采夫的話中經常都表現出一種自豪感。自豪什麼呢?當然,自豪的是我們羅斯托夫采夫一家是俄羅斯人。真正的俄羅斯人;自豪的是我們過着完全獨特的、簡樸的生活,真正的俄羅斯生活,沒有也不可能有比這更美好的生活了,因為,簡樸的只是外表,而實質是富足的;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有俄羅斯歷史精神的合理產物,而俄羅斯又比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更為富裕、強大、正直和光榮。難道只有羅斯托夫采夫一個人具有這種自豪感嗎?後來我發現,許多許多的人都具有這種自豪感,而現在我另外還看到,甚至在那時這種自豪感都已成為時代的表徵了,可以特彆強烈地感覺得到,而且不僅在我們一個城市裡。

……我在俄羅斯表現出最偉大的力量和深知這種力量的時代成長。我少年時代的視野是非常狹隘的,但是,當時所觀察的一切,我再重複一遍,是有典型意義的。是的,後來我知道,遠非只有羅斯托夫采夫一個人才說這樣的話。我常常聽到他們的這類過分謙虛的言詞:我們是一些愚昧無知的庸人,我們的皇帝亞力山大·亞力山大羅維奇①本人也只穿塗油的皮靴。


  
可是我現在毫不懷疑,這種過分的自謙不僅很能說明我們的城市,而且也能說明當時俄羅斯人的一切感情。俄羅斯人在表現這些感情的時候,裝樣子的東西當然是不少的。比如,每一個穿厚呢外衣的人,在每一個十字路口就有這樣的表現:他們在隔街看到了教堂之後,就把便帽脫下,劃著十字,深深鞠躬,差一點沒磕到地上,可是他們卻常常賭得精光,常常言不由衷,用相反的東西表達自己的情感,你簡直弄不清到底什麼是最主要的呢?

有一天,羅斯托夫采夫指着窗側框上由他用粉筆寫的一些記號說:

「我們要期票幹什麼呢!這不是俄國的東西,古時候可沒這玩藝兒。做買賣的一向就象這樣。用粉筆在門楣上把別人欠的債記下來。債務人頭一次過了期,做買賣的就客氣地提醒他,第二次過了期,就警告他:喂,當心,可別第三次忘了,要不我就索性把所有的記號抹掉。

那時你就會丟人現臉。」

當然,象他這樣的人是不多的。按其職業來說他是個「富農」,但他自然不會也不應該認為自己是個富農,他公正地稱自己為做買賣的,當時他不僅不能與其他的富農相比,就是與許多一般的市民都不能相提並論。他偶而到我們這些搭伙的人這裡來,有時會忽然冷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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