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果提的信中沒說到別的新事。她說巴吉斯先生是個出色的丈夫,只是仍然有點小氣;可是人人都有過失,她也有不少(說老實話,我可並不知道她有什麼過失);他也隨信問好,我的小臥室總為我收拾好在那裡。皮果提先生很好,漢姆也很好,高米芝太太不太好,小愛米麗不願隨信附上問候,但說如果皮果提高興可以代替她向我問好。
我本份地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姨奶奶,只是不提小愛米麗,因為我出於直覺認為姨奶奶不會喜歡小愛米麗。我在斯特朗博士的學校還沒待很多日子,姨奶奶就來看了我幾次,每次都是出乎意料的時候到來,我想是為了出其不意來瞭解我的情況。由於看到我很努力,操行也好,又從各方面聽說我在學校裡升得快,她也就很快停止這種訪查了。每過三或四個星期,我在一個星期六和她見次面,那時我就去多佛度個星期天。
每兩個星期裡,我在一個星期三見狄克先生,他是中午乘車來的,在這裡待到次日早晨。
狄克先生每次都帶一個皮的檔案匣,裡面放了些文具和那呈文;他現在對那呈文是這麼想的:時機逼人,這呈文必須馬上寫就遞上去。
狄克先生愛吃薑餅。為了使他的訪問更如他意,姨奶奶吩咐我在一家點心店為他開了一個賒帳的戶頭,規定無論哪天他的食物購置都不得超過一先令。此外,他所住的旅店裡的零帳也都得先交我姨奶奶看過後再付清。所以,我懷疑姨奶奶只許他把錢袋晃得嘩啦啦而不許他用裡面的錢。
更深入地觀察證明我這種想法是符合事實的,或者說至少他和姨奶奶間有約,他得把開銷一一告訴姨奶奶。由於他從沒想過要騙她,又總想讓她高興,所以他花錢也很小心。在這一點上也正如在其它方面一樣,狄克先生相信姨奶奶是最聰明也是最優秀的女人,他總是小聲神秘兮兮地把這想法告訴我。
「特洛伍德,」一個星期三,狄克先生信任地把上述想法告訴我後,又很神秘地說道,「在我們那房子周圍躲着嚇她的那男人是誰?」
「嚇我姨奶奶,先生?」
狄克先生點點頭:「我相信沒什麼能嚇倒她,」他說道;「因為她——」說到這兒,他放低了聲音說,「不用說了——是最聰明最優秀的女人。」說罷,他把頭縮回,觀察那評論在我身上產生的效應。
「他第一次來時,」狄克先生說,「是——我想想看——是
1649年,那年查理王被殺。我想,你說過是
1649年吧?」
「是的,先生。」
「我不知道這怎麼會可能,」狄克先生顯得很疑惑不解的樣子,搖搖頭說道,「我不相信我有那麼把年紀了。」
「那男人是在那一年出現的,先生?」我問道。
「可不,真的,」狄克先生說,「我不明白怎麼可能是在那一年,特洛伍德。你是從歷史上查出那個年代的嗎?」
「是的,先生。」
「我猜想,歷史永遠不會騙人,對不對?」狄克先生懷着一綫希望道。
「哦,不會的,先生!」我肯定地答道,當時我年輕天真,所以我認為是這樣的。
「我想不出,」狄克先生搖搖頭說,「是哪兒出了點差錯呢?不過,在查理王腦袋瓜裡的一些玩藝被誤放進我的腦袋以後不久,那人就第一次來了。天剛黑,喝過茶以後,我和特洛伍德小姐走出去,他就在我們房子附近了。」
「走來走去?」我問道。
「走來走去?」狄克先生重複道,“我想想看。我想想看。
不——不,他沒有走來走去。”
我直截了當地問那人·當·時幹什麼來着。
「嗯,他在走到她身後小聲說話前,」狄克先生說道,「根本看不見他在哪;她那時便轉過身來,昏了過去。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走了;自從那以後他就藏起來了,不知是在地下還是什麼地方,這真是件怪事!」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藏起來了?」我問道。
「正是這樣,」狄克先生嚴肅地點點頭說,「一直到昨晚之前都沒來過!昨天晚上,我們散步時,他又來到她身後,我又認出了他。」
「他又嚇我姨奶奶了?」
「抖了一下,」狄克先生學着那樣子把牙咬得發響地說道,「扶住欄桿。哭了。可是,特洛伍德,過來,」他把我朝他拉近以便小聲和我說話,「孩子,她為什麼在月光下給他錢呢?」
「也許他是個乞丐吧。」
狄克先生搖搖頭,根本否定這說法。他反覆說:「不是乞丐,不是乞丐,不是乞丐,老弟!」然後,他又懷着堅定的信念接著說,後來很晚時,他又從窗裡看到姨奶奶在花園圍欄外給錢給這人,然後這人就鬼頭鬼腦地走了,再沒露面。他認為這人又鑽到地底下去了。姨奶奶則急急地躡手躡腳回家,直到那天早上還和往常的樣子不一般。
讓狄克先生為她擔心。
剛開始聽這故事時,我頗認為這陌生人不過是狄克先生的幻想,是給他生活帶來那麼多困難的背時國王一類的人物。但想了想後,我開始懷疑,是否有種企圖或一種威嚇的企圖兩度想把狄克先生從我姨奶奶保護下掠走,是否姨奶奶在勸誘下為了他的安寧付出了一筆錢,因為我從她身上看得出她對狄克先生的關心厚愛。我和狄克先生很好,很關心他的快樂幸福,所以我的焦慮重重,更認為這疑心不是空穴來風。在相當長一段時期,每當他該來的那個星期三來到時,我就心存疑慮,生怕他不會像往常那樣在車廂裡出現。
不過,白髮蒼蒼的他總在那裡笑嘻嘻地出現,神采飛揚;至于那個可以嚇住姨奶奶的人,我再沒從他那裡聽說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