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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根兒沒生氣,萬事應當看得平平常常,不要誇大....真是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好像還在生我的氣。我沒跟他打岔。
「我說夥計,」他又開口道,「我發現了一條線索....就是說,其實根本沒有發現,也沒有任何線索,僅僅是我覺得這樣罷了....就是說,我根據某些想法推斷出,內莉....也許是....總之一句話,也許是公爵的合法的女兒。」
「你說什麼!」
「啊呀,馬上又吼起來了:『你說什麼!』跟這些人就沒法說話!」他使勁揮了揮手,叫道。「我難道跟你說什麼肯定的東西了嗎,你這個不動腦筋的人?我跟你說她是已經證實了的公爵的合法的女兒了嗎?我有沒有說過這話?....」
「我說老同學,」我非常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看在上帝分上,你先別嚷嚷,還是丁是丁卯是卯地說說清楚。上帝作證,我會明白你的意思的。你要明白,這事有多重要,後果有多嚴重....」
“後果的確很嚴重,但是這後果從何而來呢?證據在哪兒?事情不應當這麼辦嘛,我現在是秘密告訴你的。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話呢——以後再作解釋。就是說,這樣做總有這樣做的道理。你老老實實聽著,別言語,要知道,這一切都是秘密....
“要知道,是這麼回事。還在冬天,還在史密斯沒死以前,那時,公爵剛從華沙回來,他就開始調查這事了。就是說,開始調查這事要早得多,早在去年就開始了。但是當時他只追查一件事,而現在則追查起了另一件事。主要是他斷了綫。他在巴黎同史密斯那妞分手,拋棄她以後,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但是在這十三年中他始終不渝地在監視她的行蹤,他知道她曾和亨裡希同居,今天內莉也談到了他,他也知道她有一個孩子,叫內莉,他也知道她本人有病;總之,他什麼都知道,可是忽然綫斷了。這似乎發生在亭裡希死後不久,史密斯那妞準備回彼得堡的時候。在彼得堡,不用說,不管她回到俄羅斯後如何隱姓埋名,他也能找到她;問題在於他在國外僱的那幫偵探用假證據欺騙了他:他們硬要他相信她住在德國南部一個偏僻的小鎮裡;這幫偵探由於工作馬虎也上了當——他們把一個女人當成了另一個女人。這情況繼續了一年或者一年多一點。過了一年後,公爵開始懷疑了:根據某些事實判斷,他過去就覺得這女人不是她。現在的問題是:史密斯的真女兒上哪兒了呢?他忽然想到(不過隨便一想,並無真憑實據):她會不會就在彼得堡呢?他派人在國外調查的同時,便有意在這裡另行調查,但是他顯然不願意經由太官方的途徑,於是便認識了我。有人把我推薦給他:說我如何如何,承攬一應業務,是個業餘偵探——等等,等等....
“嗯,於是他就向我說明了事情原委;不過這龜孫子說得含糊其詞,含含糊糊而又讓人摸不着頭腦。他的話漏洞百出,顛三倒四地說了好幾遍,一些事實在同一個時間裡用不同的方式作了不同的說明....嗯,自然,儘管他狡猾透頂,也不能把所有的線索都藏着掖着。不用說,開頭我低三下四,顯得心地很單純——總之,顯得奴顏婢膝,忠心耿耿;但是根據我一以貫之的原則,並且也根據自然法則(因為這是自然法則),我想,第一:他之所以需要我,他說的是不是實情?第二:在這個說出來的目的後面是不是還另有沒說出來的目的?如果是後一種情況,我親愛的,大概連你那詩人的腦瓜也會明白——我就吃了他的大虧了:因為他要達到一個目的。譬如說吧,值一個盧布,而要達到另一個目的,價錢就應該是原來的四倍,如果我把值四盧布的東西按一盧布賣給他,我豈不成大傻瓜了。我開始深入瞭解情況,慢慢地終於摸到了一些線索;一條線索是從他那兒套出來的,另一條線索是從不相干的人那兒探聽來的,至于第三條線索嘛,是我自己開動腦筋想出來的。你說不定會問我:你為什麼偏要幹這事呢?我的回答是:就憑公爵心急火燎,似乎很害怕的樣子,我也得干。因為,說實在的,公爵有什麼可害怕的呢?他把他的情人拐跑了,離開了她的父親,等她懷孕後,又拋棄了她。哼,這有什麼稀奇呢?無非是偷香竊玉,少年風流,逢場作戲罷了。公爵不是這種人,哪會害怕這個呢!嗯,可是他卻害怕了....於是我就起了疑心。順便提一下,老夥計,我通過亨裡希發現了一些饒有興趣的線索。當然,亨裡希已經死了。但是他有個表妹(在這裡,在彼得堡,現在嫁給了一個麵包師),過去熱烈地愛過他,而且連續十五年一直鍾情於他,儘管她跟那個胖麵包師無意中生了八個孩子。不瞞你說,就是從這個表妹身上,經過我連蒙帶騙,小施手腕,終於打聽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亨裡希按照德國人的習慣既愛寫信,又愛記日記,臨死前又把自己的一些檔案寄給了她。但是她這傻瓜卻不懂得這些信的重要,她只懂得在這些信的某些地方講到了月亮,講到了我親愛的奧古斯丁①,好像還講到了維蘭德②。但是我卻得到了我所需要的情報,並通過這些信件發現了新的線索。譬如說,我知道了史密斯先生,知道了被他女兒捲逃的財產,知道了把這筆錢攫為己有的公爵;除此以外,信中在一片長吁短嘆、轉彎抹角、別有所指的字裡行間,還向我透露出一件真正有用的東西:就是說,萬尼亞,你明白嗎!一句肯定的話也沒有。亨裡希這混帳東西故意隱瞞這事,只作了一些暗示,可是我把些暗示加在一起卻得出了一個首尾相應、順理成章的結論:公爵肯定同史密斯那妞結婚了!在哪兒結的婚?怎麼結的婚?究竟在什麼時候?在國外還是在這裡?結婚證書在哪兒?——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也就是說,萬尼亞老弟,我懊惱得直揪自己的頭髮,我找呀找呀,沒日沒夜地到處查找!
「我終於查到了史密斯,他卻冷不丁死了。甚至他活着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看到他。就在這時候,也是機緣湊巧,我突然打聽到了有一個對我來說可疑的女人在瓦西里島死了,我一調查便發現了線索。我急忙跑到瓦西里島,記得嗎,當時咱倆不期而遇。那回我搞到了很多情況。一句話,這事內莉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說,」我打斷了他,「難道你認為,內莉知道....」
①見本書第一部第一章注。
②維蘭德(一七三三-一八一三),德國古典作家,著名童話集《奧伯龍》(一七八
0)的作者。
「知道什麼?」
「知道她是公爵的女兒?」
「你不是也知道她是公爵的女兒嗎?」他憤憤然責怪地看著我,答道,「你這人真無聊,提這種沒用的問題做什麼?主要的問題並不在這兒,而在於她知道她不僅是公爵的女兒,而且是公爵的合法女兒——你明白這道理嗎?」
「不可能!」我叫道。
「起先我也對自己說『不可能』,甚至現在我有時候也對自己說『不可能』!但是問題就在於這是可能的,而且可以十拿九穩地說,正是這樣。」
「不,馬斯洛博耶夫,不是這樣,你想入非非了,」我叫道,「她不僅不知道這事,而且她也真是私生女。如果她母親手裡多少有一些憑據,難道她能在彼得堡貧病交加,苦度歲月嗎?此外,她還撇下自己的孩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得啦吧,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