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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109 / 114
文學類 / 杜斯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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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每天晚上,當我們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馬斯洛博耶夫几乎每天晚上來),那位老大夫有時也來,他已經全心全意地愛上了伊赫梅涅夫家,對他們依依不捨;內莉也坐在安樂椅裡被抬了出來,挨着我們坐在圓桌旁。通露台的門敞開着。被夕陽映照的、綠蔭遍地的小花園,一覽無遺。從花園裡吹來一陣陣草木的清香和剛剛開放的丁香花的芳香。內莉坐在自己的安樂椅裡親切地看著我們大家,傾聽著我們說話。有時候她活躍起來,不知不覺地也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大家總是惴惴不安地聽著她說話,因為在她的回憶中有一些我們不敢觸及的話題。那天,她忐忑不安,痛苦萬分,又要向我們敘述她的身世時,我、娜塔莎和伊赫梅涅夫老兩口都感到非意識到我們非常對不起她。大夫特別反對作這樣的回憶,大家總是極力變換話題。在這種情況下,內前就極力不向我們表露,我們的這番苦心她是懂得的,而是同大夫或者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故意值笑玩閙....

然而,她的病情卻越來趨惡化了。她變得異常敏感。她的心跳動得很不規律。大夫甚至告訴我,她可能會很快死的。


  

我沒有把這話告訴伊赫梅涅夫夫婦,以免使他們驚惶不安。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堅信——她的病在動身前肯定會康復。

「聽,爸爸也回來啦,」娜塔莎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後說道,「咱們進去吧,萬尼亞。」

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按照老習慣一跨過門檻便開始大聲說話。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向他連連擺手。老爺子便立刻安靜下來,看見我和娜塔莎後,他連忙心急火燎地悄聲告訴我們他此番奔走的收穫:他為之奔走的那份工作已經到手了,因此他很高興。

「再過兩星期就可以走馬上任啦,」他握著兩手說道,關切地斜過眼去看了一眼娜塔莎。但是娜塔莎笑而不答,走過來擁抱他,他見狀心中的疑慮便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要走馬上任啦,要走馬上任啦,我的朋友們,要走馬上任啦!」他歡天喜地地說道,“不過就是你,萬尼亞,要跟你分別讓人覺得難過....(我要指出,他一次也沒建議讓我跟他們一起去,按照他的性格,他是一定會提出這一建議的....如果換了種情況,也就是說,如果他不知道我愛娜塔莎的話。)

「嗯,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朋友們,有什麼辦法呢!我感到很難過,萬尼亞;但是換個地方就會使我們大家煥發出生機....換個地方——也就是換了一切」他又一次瞥了娜塔莎一眼,補充道。

他相信這個,而且對自己的這一信念感到高興。

「那內莉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

「內莉?那有什麼....寶貝兒,她有點小毛病,但是到走的時候她肯定會好起來的。現在,她就好些了:你看呢,萬尼亞?」他彷彿害怕似的問道,又擔心地看著我,彷彿只有我才能解決他的困惑似的。

「她怎麼樣?她睡得好嗎?她沒出什麼問題吧?她現在是不是醒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你知道嗎:咱們快把小桌搬到露台上去,等茶飲一拿來,咱們的人都來了,咱們就坐下,那時候內莉也就會出來跟咱們坐在一塊了....瞧,這多好呀。難道她還沒醒嗎7我進去看看她。就看她一眼....你放心,不會吵醒她的!」他看到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向他連連擺手,便加了一句。

但是內莉已經醒了。十分鐘後,我們大家照老樣子又圍坐在茶桌旁,喝起了晚茶。

內莉坐在安樂椅上被抬到露台。大夫來了,馬斯洛博耶夫也來了。他給內莉帶來了一大束丁香;但是他自己卻似乎心事重重,好像挺懊惱似的。


  

順便說說:馬斯洛博耶夫几乎每天都來。我已經說過,大家,尤其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非常喜歡他,但是我們從來隻字不提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連馬斯洛博耶夫也不提她。因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聽我說過,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還沒來得及成為他的合法妻子,因此就暗自決定,在家裡既不能接待她,也不許談到她。於是大家也就照此辦理,這活畫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性格。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她沒有娜塔莎,而主要是不曾發生過已經發生過的那些事,說不定她也就不會這麼挑剔了。

這天晚上,內莉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悶悶不樂,甚至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彷彿她做了一個噩夢,現在在想這夢似的。不過,她非常喜歡馬斯洛博耶夫的禮物,喜孜孜地觀賞着插在她面前一隻玻璃杯裡的這束鮮花。

「那麼說,你非常喜歡花噗,內莉?」老爺子問,「等等!」他精神振奮地加了一句,「明天吧....嗯,你會親眼看到的!....」

「喜歡,」內莉答道,「我還記得,我們曾用鮮花歡迎過媽媽。我們還在那兒(那兒,現在指國外)的時候,有一次媽媽病了整整一個月。我和宇裡希說好了,等她能夠下床,第一次走出自己臥室的時候(她已經整整一個月沒出房間了),我們就用鮮花把所有的房間佈置起來。我們也就這麼做了。頭天晚上媽媽就告訴我們,明天早上她一定要出來跟我們一起用早點。那天,我們起得很早。亭裡希拿來了好多好多鮮花,於是我們就把整個房間用綠葉和花帶裝飾起來。有常春藤,還有一種葉子很寬很寬的——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還有一些帶小毛毛的葉子,抓住什麼東西就不放,還有不少白色的很大的花,還有水仙花,我最喜歡水仙花了,還有月季花,很漂亮的月季花,花多極了多極了。我們把它們全連成串地和種在花盆裡擺設起來,還有一些花大極了,像棵樹,種在大木桶裡;我們把它們佈置在房間的四角和媽媽坐的安樂椅旁,媽媽一出來,驚訝極了,可開心啦,字裡希也很高興....到現在我還記得這事....」

這天晚上內莉顯得特別衰弱,神經也特別脆弱。大夫不安地注視着她。但是她非常想說話。她說了很長時間,一直說到天黑,說的都是她過去在國外的生活;我們沒有打斷她的話。她在國外同媽媽和亭裡希遊覽了許多地方,昔日的回憶鮮明如畫地出現在她的腦海。她激動地談到湛藍的天空,她看到和路過的白雪皚皚、遍地冰雪的高山和山間瀑布;然後她又談到意大利的湖泊和溪谷,談到鮮花和樹木,談到鄉村的居民,談到他們的服飾,談到他們曬得黑黑的臉和烏黑的眼睛;她還談到他們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然後她又談到一座座大城市和一座座宮殿,談到一座帶圓頂的高高的教堂,圓頂上裝飾着各種燈綵,霎時間整個圓頂燈火通明,好看極了;然後她又談到一座炎熱的南方城市,碧空如洗,碧波蕩漾....內莉從來沒有給我們這麼詳細地說過她自己的回憶。我們都全神貫注地聽著她講。迄今為止,我們大家知道的只是她的另外一些回憶——在一座陰霾蔽日的陰森森的城市裡,到處是一片使人感到壓抑和頭昏腦脹的氣氛,到處是被污染的空氣,珍貴的宮殿總是斑斑駁駁,髒兮兮的;陽光暗淡,了無生氣,這裡的人也都壞,而且都是些瘋子,她和媽媽受夠了這些人的罪。於是我眼前浮現出:過去,她倆住在一個骯髒的地下室裡,在一個潮濕而又明暗的夜晚,兩人互相偎依着,躺在她們貧寒的床鋪上,回憶着過去,回憶着已故的亭裡希和他國的奇異景色....我也浮想聯翩地想到內莉,這時她已沒有了媽媽,只能獨自回憶這一切,而布勒諾娃卻想用毆打和殘酷的獸行壓服她,迫使她去幹見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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