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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108 / 114
文學類 / 杜斯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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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把兩封信都還給了娜塔莎;我跟她面面相覷,一言不發。在着頭兩封信的時候也這樣,反正現在我倆儘量避免談過去,彷彿我們兩人之間商量好了似的。她痛苦極了,痛苦得難以忍受,這,我是看到了的,但是就是在我面前,她也不肯表露出來。回到老家後,她因患熱病躺了三星期,如今才勉強康復。我倆甚至很少談到我們即將發生的變化,雖然她也知道她那老父親即將找到一份工作,我們很快就要分手了。雖說在這段時間裡,她對我特別溫柔,特別體貼,一切與我有關的事她都特別關心;凡是我要告訴她的有關我的一切情況,她都豎起耳朵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聽,這情形起初甚至使我感到一種壓抑:我總覺得,她是因為過去想給我以補償。但是這種壓抑感很快也就消失了:我明白她心中完全是另一種想法,她無非因為愛我,無限地愛我,她不能沒有我,也不能不關心與我有關的一切罷了,於是我想,從來沒有一個妹妹會像娜塔莎愛我那樣愛自己的哥哥的。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們即將到來的分別壓在她心頭,娜塔莎很痛苦;她也知道,沒有她我也活不下去;但是我們對這事都避而不談,雖然我們也詳詳細細地談了即將發生的種種事情....

我問起了尼古拉·謝爾蓋伊奇。


  

「我想,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娜塔莎回答,「他答應回來喝茶。」

「他一直都在為工作奔忙嗎?」

「是的;不過,現在,工作毫無疑問是會有的;他今天似乎也沒必要出去,」她一面沉思一面補充道,「明天出去也可以嘛。」

「他出去有什麼事?」

「那是因為我收到了信....我成了他的心病,」娜塔莎沉默了一會兒以後補充道,「這甚至使我感到壓抑,萬尼亞。他好像做夢都只夢見我一個人。我相信,除了我怎麼樣啦,我過得好嗎,我現在在想什麼以外,他不會想任何事情。我的任何煩惱都會在他身上得到反應。我看到,有時候他笨拙地極力剋制自己的感情,裝出一副並不為我發愁的樂呵呵的模樣,佯裝在笑,還想返我們發笑。這時候連媽媽也變得心神不定了,她也不相信他的笑是真笑,於是就長吁短嘆起來....她也覺得怪彆扭的....他是個直心決腸的人!」她又笑着加了一句,「瞧,今天我收到信,他就必須立刻逃跑,免得看到我的眼睛....我愛他勝過愛我自己,勝過愛世界上所有的人,萬尼亞,」她低下頭,握著我的手,補充道,「甚至也勝過愛你....」

我們在花園裡前前後後地走了兩個來回,她又開口道:

「今天馬斯洛博耶夫到我們家來了,昨天也來過,」她說。

「是的,近來他常常到府上來。」

「你知道他到這兒來幹嗎麼?媽媽很相信他,我也不知道相信他什麼。她以為,這一套他無所不知(比如法律以及諸如此類),任何事他都能辦到。你猜她現在在打什麼主意?因為我沒能當上公爵夫人,她心裡暗自感到痛苦,很惋惜。這個想法讓她食不甘味,看來,她已經把自己的心事向馬斯洛博耶夫完全公開了。跟父親她是不敢說這話的,因此她想:能不能讓馬斯洛博耶夫幫她一點忙呢?能不能哪怕是照法律辦事呢?看來馬斯洛博耶夫並沒有掃她的興,因此她就請他喝酒的,」娜塔莎又嘲笑地加了一句。

「這調皮鬼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媽媽自己對我說漏了嘴....繞着彎兒說的....」

「內莉怎麼樣?她怎麼樣?」我問。

「我甚至感到奇怪,萬尼亞:你怎麼到現在還沒問她!」娜塔莎責備道。


  
內莉是這家所有人的寵兒。娜塔莎非常愛她,內莉也終於把自己的心整個兒交給了她。可憐的孩子!她根本不曾料到,居然有這麼一天,她會找到這樣一些好人,找到這麼多愛,我也高興地看到,這顆憤世嫉俗的心終於軟化了,向我們所有的人敞開了自己的心扉。她以一種病態的熾烈的感情回報了大家對她的普遍的愛,這同她的過去一切,同鬱結在她心中的不信任、怨憤和桀騖不馴是截然相反,大異其趣的。後又說回來,即使現在,內莉也頂了很長時間中,長時間而又故意地向我們隱瞞鬱結在她心頭的和解之淚,直到最後才對我們大家完全以心相許。她非常愛娜塔莎,接着又愛上了老爺子。我也成了她不可須臾離開的人,如果我長久不去,她的病就會加重。最近這一次,為了完成被我耽誤了的書稿,我要告別兩天,臨行前,我苦口婆心地說了許多勸慰她的話....當然是繞着彎說的。內莉仍舊不好意思太直露、大無顧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她的情況使我們大家都感到非常不安。大家默默地二話沒說就定了下來,讓她永遠留在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家,然而離開彼得堡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的病情卻越來越惡化。她的病是從我帶她去見兩位老人家,他們同娜塔莎言歸於好的那天開始的。話又說回來,我扯到哪去啦,她原先就有病。她的病過去就在逐漸加重,但是現在卻以非常快的速度開始惡化了。我不知道,也無法正確判定她到底生的是什麼病。誠然,她犯病的次數比過去多了點兒,然而主要的是她出現了某種衰弱、體虛和筋疲力盡,不斷地忽冷忽熱和神經緊張——這一切在最近幾天竟使她病情惡化,已經不能下床了。說來也怪:她的病越重,她對我們的態度就越溫柔、越親熱、越坦誠。三天前,我從她的小床旁走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邊。屋裡沒有一個人。她的臉在發燒(她瘦多了),眼睛像火一樣發着光。她像抽風般熱情洋溢地向我探過身來,當我向她彎下了腰,她就伸出她章黑而又消瘦的胳臂緊緊地摟住我的脖子,用力地吻了我兩下,然後立刻要求讓娜塔莎到她這兒來;我把她叫來了;內莉硬要娜塔莎坐到她身邊的床上,而且看著她....

「我也很想看看您,」她說,「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了您,今天夜裡也肯定會夢見您....我經常夢見您....每天夜裡....」

她分明有什麼話要說,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情壓在她心頭;但是她自己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感情,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它表露出來....

除了我,她几乎最愛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了。應當說,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几乎就跟愛娜塔莎一樣愛她。他有一種驚人的本領,能讓內莉開心和退內莉發笑,他只要一走進內莉的房間,她就會發出格格的笑聲,甚至開始淘氣。這個病女孩開心得像個小小孩,跟他老人家撒嬌,笑話他,把自己做的夢講給他聽,並且每次總要編點什麼出來,硬要他再講一遍,他老人家看著他的「小女兒內莉」,更是既開心又得意,因為有了她,每天都歡天喜地,而且越來越開心了。

「因為我們受了那麼多苦,所以上帝才把她賞給了我們大家,」有一次他對我說,他剛從內莉的房間裡出來,照例給她畫了十字,祝了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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