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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慮再三,決定暫時不把這次不期而遇的事告訴娜塔莎,但是等阿廖沙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一定立刻告訴她。眼下她心神不定,雖然她完全明白,也完全懂得這事有多重要,但是畢竟不會像後來她傷心欲絶、走投無路時那樣來領會它和感受它。現在還不到那時候。
那天我本來可以再到伊赫梅涅夫家去一趟,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沒去。我覺得,老爺子看見我一定會感到慚愧,他甚至會認為,我因為眼他不期而通才放意跑了去的。直到第三天我才去看他們;老爺子神色憂鬱,但是對我裝出一副相當隨便的樣子,而且總是說案子長案子短的。
「怎麼,你那天找誰去了,爬那麼高,記得嗎,咱倆碰上了,這是多咱的事?——-好橡前天吧,」他突然隨隨便便地問道,但是總有點不自然,他不敢看我,兩眼看著一旁。
「有位朋友住那兒,」我答道,也把眼睛躲着他。
「啊!我在找一名錄事,叫阿斯塔菲耶夫;有人告訴我他住那樓....結果搞錯了....好啦,剛纔我跟你提到案子的事:大理院裁定啦....」等等,等等。
他開始談案子的時候,臉都紅了。
為了讓老太太高興,當天我就把一切告訴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但是我又悄帶著求她,千萬不要怪模怪樣地看他的臉,既不要唉聲嘆氣,也不要含沙射影,一句話,無論如何不能暴露她知道他最近的這種反常行為。老太太又驚又喜,甚至開頭都不相信我的話,以為我在騙她。反過來,她也告訴我,她已經向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繞着彎提到了那個孤兒,可是他不吭聲,而從前他還一個勁地勸她,讓她領養一個小姑娘呢。我們決定,明天,她就直截了當地請他去辦這事,既不要繞彎子,也不要旁敲例擊。但是第二天,我倆卻處在一片驚慌和不安中。
事情是這樣的:上午,伊赫梅涅夫見到了曾為他的官司奔走斡旋的官員。這官員告訴他,他見到了公爵,公爵雖然把伊赫梅涅夫卡村給自己留下了,但是「由於某種家庭狀況」決定給老人一些補償,贈給他一萬盧布、離開那官員後,老人就直接跑來找我,他非常激動;兩眼閃着凶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把我從屋裡叫到樓梯上,堅決要求我立刻去找公爵,讓我轉告他,他向他提出決鬥。我大吃一驚,很長時間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開始勸阻他。但是老人生氣極了,一下子背過氣去。我急忙跑回房間拿水;但是回來後,伊赫梅涅夫已經不在樓梯上了。
第二天,我又上他家去找他,但是他不在家;而且接連三天不知跑哪兒去了。
直到第三天我才打聽到了一切。他離殲我後就直接去找公爵,公爵不在家,他就給他留了張條;他在留言中寫道,公爵給那官員說的話他都知道了,他認為這是對他的最大侮辱,公爵是個卑鄙小人,鑒於這一切,他向他提出決鬥,同時警告公爵你想逃脫他的挑戰,否則的話,他將身敗名裂。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告訴我,他回到家後心情非常激動,而且神不守舍,甚至病倒了。對她倒很溫柔,但是對她嘮嘮叨叨的問題待答不理,看得出來,他在焦急地等待什麼。第二天上午有人經市郵局寄來了一封信;他看完信後大叫一聲,抱住自己的腦袋。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都嚇獃了。但是他卻立即抓起禮帽、拐棍,跑出了家。
這信是公爵寄來的。他冷冷冰冰地、簡短地,但又禮貌周全地告知伊赫梅涅夫,他跟那位官員說的話,無須向任何人作任何解釋。雖然他很可憐伊赫梅涅夫輸掉了這場官司,但是儘管他非常可憐他,也無法找到正當的理由來說明,一個人官司打輸了就有權出於報復向自己的對手提出決鬥。至于威脅他將「身敗名裂」,公爵請伊赫梅涅夫儘管放心,因為他決不會因此而身敗名裂,也不可能身敗名裂;他又告訴他,他的信將立刻交給有關方面,警察局接到報案後一定會採取必要的措施來維持秩序和治安的。
伊赫梅涅夫拿着這封信立刻跑去找公爵,公爵又不在家;但是他老人家從下人那兒打聽到,公爵大概在N伯爵處。於是他不假思索地就上了伯爵家。他已經要上樓了,可是伯爵家的門房卻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老爺子怒不可遏,掄起枴杖狠狠地抽了他一下。他立刻被抓起來了,被拖到門外台階上,交給了警察,警察又把他送到警察分局。下人把這事稟報了伯爵。當時正在那兒的公爵向那個老色鬼解釋道,這就是那個伊赫梅涅夫——那位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的父親(公爵曾不止一次地在這些事上幫過伯爵的忙),於是那位身居要津的老頭會心地笑了,並轉怒為喜,恩開格外,吩咐下人把伊赫海涅夫放了,讓他愛上哪上哪;但是直到第三天警察局才把他放出來,而且(大概是遵照公爵的指示)還告訴老人,這是公爵親自替他求情,讓伯爵對他恩開格外的。
老爺子回到家後像瘋子似的撲到床上,整整一小時躺着不動;最後他抬起了身子,莊重地宣佈,他要永生永世詛咒自己的女兒,使她永遠得不到父母的祝福,這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大驚失色。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嚇壞了,但是必須先給老爺子治病,她似乎神不守舍地伺候了他一整夜,把醋敷在他的太陽穴上,並且覆上冰塊。他發高燒,說胡話。我離開他們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了。但是第二天早晨伊赫梅涅夫就下了床,並且當天就跑來找我,以便徹底講定由他們來收養內莉,但是內莉跟他吵翻的情況我已經說了;內莉對他的指責使他異常震驚。回到家後,他又臥病在床。這一切都發生在耶穌受難的星期五①,那天卡佳和娜塔莎約定見面,也就是在阿廖沙與卡佳離開彼得堡的前一天。這次會面,我也在楊:它發生在一大早,老人家還沒來看我之前,也在內莉第一次出逃之前。
第四部 第06章
還在會面前一小時,阿廖沙就趕來通知娜塔莎。當卡佳的馬車剛好停在我們大門口的那一剎那,我也正好趕到。陪同卡佳前來的是那個法國老太太,經過一再懇求和猶豫不定之後,她總算同意了,答應陪她前來,甚至讓她一個人上樓去見娜塔莎,但是有個條件,就是必須由阿廖沙陪同;她自己則坐在馬車裡等他們出來。卡佳把我叫到跟前,她坐在馬車裡請我把阿廖沙給她叫下來。我上樓後發現娜塔莎在哭;阿廖沙和她——兩人都在哭。她聽到卡佳已經來了,便從椅子上站起來,擦乾了眼淚,激動地面對房門站着。那天早晨她穿著白衣白裙,一身潔白。深褐色的頭髮梳得很光潔,腦後緊緊地輓了個譬。我很喜歡這髮型。娜塔莎看到我留下來陪她,就請我也一起出去迎接客人。 「直到今天,我都沒機會來看望娜塔莎,」卡佳上樓時對我說道,「像特務似的老盯着我,真可怕!我花了整整兩星期來說服阿爾貝特太太②,她總算同意了。可是您,伊萬·彼得羅維奇,您一次也沒來看過我!我也沒法給您寫信,再說我也不想寫,因為寫信什麼也說不清楚。可是我多麼需要見到您啊....我的上帝,我的心跳得多厲害啊....」
①指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受苦受難的那一天,即大齋期最後一周(受難周)的星期五。
②原文是法文。
「樓梯陡,」我答道。
「可不是嗎....樓梯也....我說,您認為娜塔莎不會生我的氣嗎?」
「不會的,憑什麼呢?」
“可不是嗎....當然,憑什麼呢;我馬上會自己看到的;還問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