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指《窮人》中的主人公瓦爾瓦拉·陀勃羅謝洛娃和馬卡爾·傑符什金。
最後這個多愁善感的場面結束了。我們互相道了再見;我有急事。內莉滿臉嬌羞,好像還有點羞人答答似的,睜着兩隻燦若晨星的大眼睛,跟在我後面一直跑到樓梯上,然後請我早點回來、我答應她一定在午飯前趕回來,而且儘可能早點回來。
我先去看兩位老人家。他倆都病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病得很重;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坐在自己的書房裡。他聽見我來了,但是我知道,按照老習慣,起碼要過一刻鐘他才會出來,讓我倆先談個夠。我不願意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太難過,所以儘可能把昨天晚上的事說得委婉點、但是說的是真相;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老太太雖然也很傷心,但是聽到關於他倆的關係可能破裂似乎並不特別吃驚。
「嗯,小老弟,我早就料到啦,」她說,「您上回走了以後,我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這是辦不到的。我們沒這福氣受到上帝的思寵,再說這人是個卑鄙小人;他哪會大發善心呢。他要白白地拿走我們一萬盧布,這是開玩笑嗎,他明知道不該拿,還要拿。連最後一塊麵包都要搶了去;他們會賣掉伊赫梅涅夫卡的。娜塔舍奇卡①不相信他們的甜言蜜語,這做得對,做得聰明。小老弟,還有件事您知道不?」她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我家那位,我那老頭子!根本就反對這婚禮。他無意中對我說:我不願意!我起先以為他在嘔氣;不,是真的。到時候拿她,拿我那小鴿子怎麼辦呢?要知道,那時他會徹底詛咒她的。嗯,那一個呢,我是說阿廖沙,他怎麼樣?」
她又問長問短地問了我好多話,照老習慣,我每回答她一個問題,她都要長吁短嘆一番,發一通牢騷。總之,我發現最近以來她有點六種無主似的。任何消息都會使她大驚小怪。她對娜塔莎的痛心的思念,使她心碎,也摧殘着她的健康。
老爺子進來了,穿著睡衣,趿着便鞋;他覺得忽冷忽熱,但是滿懷柔情地看了看妻子,我在他們那裡的時候,他一直像個保姆似的照顧她,注視着她的眼睛,在她面前甚至有點膽怯。他的目光飽含着那麼多的柔情蜜意。他被她的病嚇壞了;感到如果失去了她,他就會在生活中形單影隻,一無所有了。
①即娜塔莎。娜塔莎和娜塔舍奇卡都是娜塔利婭的小名。
我在他們那兒坐了大約一小時。與我告別時,他跟着我走到外屋,並且談起了內莉。他真想把她領到自己家來做他們的女兒。他同我商量,怎樣才能讓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同意這樣做。他非常好奇地問了我許多關於內莉的事,又問我是否打聽到了她還有什麼新情況。我的敘述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這事咱們以後再談,’他斷然道,“而眼下....不過,只要身體稍微好點,我自己會去找你的。到時候再決定吧。」
十二點整,我已經在馬斯洛博耶夫家了。我感到萬分驚訝的是,我進門後頭一個遇到的居然是公爵。他正在外屋穿大衣,馬斯洛博耶夫則在忙前忙後地給他幫忙,把手杖遞給他。他過去就跟我說過他認識公爵,但是這回不期而遇,倒使我吃驚不小。
公爵看到我後,似乎很尷尬。
「啊,原來是閣下!」他有點過分熱情地叫道,「您想,真是不期而遇!話又說回來,我剛纔已從馬斯洛博耶夫先生那兒獲悉,您跟他相識。很高興,很高興,能夠遇到閣下感到非常高興;我正想能夠見到閣下,並希望儘快到府上去拜望閣下,您能惠予應允嗎?我有一事相求:請助在下一臂之力,清閣下幫我弄清在下目前的處境。閣下一定明白我說的是昨天那事....您在那裡是知交,一直注視着這事的全過程;您有影響....非常抱歉,我現在不能同閣下....俗事纏身!但是日內,甚至說不定更早,在下將有幸到府上拜謁閣下。而現在....」
他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握得特別緊,接着便向馬斯洛博耶夫遞了個眼色,走了出去。
「看在上帝分上,請告訴我....」我走進屋子時開口道。
「無可奉告,」馬斯洛博耶夫打斷了我的話,急匆匆地拿起帽子向外屋走去,「我有要事!老弟,我得趕快,遲到了!....」
「不是你自己約我十二點來的嗎?」
「約了又怎麼樣呢?昨天約了你,今天人家又約了我,搞得我腦袋都快炸了--十萬火急!在等我。請你多多包涵,萬尼亞。為了使你滿意,我能向你提供的一切,就是讓你狠狠地揍我一頓,因為我無謂地驚動了足下。你如果想滿足一下,那就揍吧,不過看在基督分上,得快!別耽誤我的時間,我有事,有人在等我....」
「我揍你幹嗎?你有事就快去吧,任何人都難免有預見不到的事。不過....」
「不,關於這不過我倒有話要說,」他打斷了我的話,一個箭步衝進外屋,穿上了大衣(我也跟着他穿起了衣服)。「我找你也有事;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事;與你直接有關,與你有直接的利害關係。因為這事現在不是一分鐘說得清的,因此,看在上帝分上,請答應我今晚七點整上我這兒來,別提前,也別遲到。我在家恭候。」
「今天,」我猶豫不決地說,「我說老夥計,今晚,我本來想到....」
「你晚上要去的地方,現在去不就成啦,親愛的,晚上再到我這兒來。因為,萬尼亞,你簡直想不到我要告訴你的是什麼事。」
「那好吧,依你;究竟是什麼事呢?不瞞你說,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時我們已走出公寓大門,站在人行道上。
「那麼你一定來?」他緊釘着問道。
「我說過我來。」
「不,你用人格擔保。」
「唉,真是的!好,用人格擔保。」
「好極了,而且很高尚。你上哪?」
「這邊,」我指着右邊回答道。
「嗯,那我往這邊,」他指着左邊說,「再見,萬尼亞!記住,七點。」
「奇怪,」我望着他的背影想道。
晚上我想去看娜塔莎。但是因為現在答應了馬斯洛博耶夫,所以決定現在就去看她。我確信一定會在她那兒遇見阿廖沙。他果然在那兒,而且看見我進來高興極了。
他顯得十分可愛,對娜塔莎也分外溫柔,我一來,他甚至歡天喜地。娜塔莎雖然也極力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但是看得出來,神態很勉強。她滿面病容,臉色蒼白;夜裡沒睡好。她對阿廖沙顯得有點過分親熱。
阿廖沙雖然說了許多話,講了許多事,顯然想讓她開心,逗她發笑,可是她嘴上總不由得掛着一絲苦笑。阿廖沙在談笑中明顯地避免提到卡佳和他父親。他昨天想要和解的企圖大概沒有成功。
「你知道嗎?他非常想離開我,」等他出去一小會兒,想對瑪夫拉說什麼話的時候,娜塔莎對我匆匆地悄聲道,「可是不敢說,我自己也怕對他說,讓他走,如果我這樣說,說不定他就會故意不走,我最怕的就是他覺得厭煩,因而對我完全變冷!怎麼辦呢?」
「上帝啊,你們自己把自己弄到什麼地步了啊!你倆互相猜疑,互相防備!開門見山,把話說清楚,不就結了嗎。這種疑種疑鬼的局面,說不定會讓他當真感到厭煩的。」
「怎麼辦呢?」她嚇壞了,叫道。
「等等,我會替你們把一切辦妥的....」於是我走進廚房,藉口請瑪夫拉把我的一隻滿是污泥的套鞋擦洗乾淨。
「說話要小心,萬尼亞!」她在後面向我叫道。
我剛一進去找瑪夫拉,阿廖沙就向我奔了過來,彷彿在等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