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根據!」娜塔莎從圈椅裡迅速站起身來,叫道,「給您根據,您這個笑裡藏刀的人!您到這裡來提條,是因為您會此別無他送,不能不這樣做!您必須使令郎寬心,麻痹他,使他不受到良心的譴責,讓他有可能更自由、更心安理得地完全投身于卡佳的懷抱;您不這樣做,他就會老想著我,不肯聽從您的擺佈,而您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怎麼,難道這不對嗎?」
「我承認,」公爵臉上掛着投苦的微笑答道,「倘若我想騙您,我倒真會這麼考慮的;您很有點....小聰明、但是這必須拿出證據來,然後才能用這樣的責難對他人橫加侮辱....」
「拿證據!您想讓他甩掉我,您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是證據嗎?一個人為了躋身上流社會,為了金錢,不惜教導自己的兒子無視和玩弄自己應盡的義務--這種人只會使化墮落!作方纔對樓梯,對糟糕的住房說什麼了?不是你取消了過去一直都給他的津貼嗎?其目的就是為了利用貧窮和饑餓迫使我倆分手!就是因為您,才有這位房和這樓梯,可現在您卻責備起他來了,十足的兩面派!那天晚上,您突然冒出一股熱情,突然冒出一大堆非您所有的全新的觀點-一這又從何而來呢?您究竟因為什麼突然需要起我來了呢?這四天,我一直在這裡走來走去;我把一切都翻來覆去地考慮過了,一切都掂量過了,掂量了您說過的每句話,您臉上的每個表情,我於是堅信不疑,這一切都是佯裝的,是開玩笑,是演戲,真是欺人太甚,卑鄙下流而又廉恥喪盡....要知道,您的為人我是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每當阿廖沙從您那兒回來,我從他臉上就可以猜出您究競對他說了一些什麼和提醒了他一些什麼;您對他施加的一切影響我都研究透了!不,您騙不了我!說不定您心裡還有什麼鬼主意,也許我現在還沒把主要的東西說出來;但是這無所謂!您騙了我--這才是主要的!我要向您當面說明的也正是這話!....」
「就這些?這就是全部證據?但是您想想,您這氣瘋了的女人:我這個一反常態的舉動(正如您對我見或二的求親所稱呼的那樣)倒反過來捆住了我的手腳,使我寸步難行。我這樣做實在太冒失了。」
「究竟,究竟是什麼東西捆住了您的手腳呢
2在您看來,騙騙我又算得了什麼?欺負一個姑娘又有什麼大不了!要知道,她不過是個跟人私奔的苦命的姑娘,連父親都不要她了,她無依無靠,自己敗壞了自己的名聲,道德里落!跟她客氣,她配嗎!只要這個玩笑對我有好處,哪怕一丁點好處也成!」
「您自己把自己放在什麼地位了,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您想想!您硬說我侮辱了您,但是,要知道,這侮辱很重大,也很丟人現眼,這倒使我不明白了,怎麼可以無中生有地假定有這種事,更不必說堅持這一看法了呢。請恕我直言,除非您信口雌黃慣了,才會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血口噴人。我倒有權責備您,因為您挑唆我的兒子起來反對我:即使他現在並沒有站出來為您而反對我,他的心也是反對我的....」
「不,父親,不,」阿廖沙叫道,「我沒有站出來反對你,那是因為我相信你不可能侮辱她,而且我也沒法相信可以這麼侮辱一位姑娘!」
「您聽見啦?」公爵叫道。
「娜塔莎,都是我不好,不能怪他。這樣說是罪過的,太可怕了!」
「聽見啦,萬尼亞?他倒責怪起我來了!」娜塔莎叫道。
「夠啦!」公爵說,「這種令人痛心的場面應該結束了。因妒火中燒而產生的這種盲目而又強烈的衝動,倒使我對您刮目相看了,看透了您的性格。我算領教了。我們太性急了,真是太性急了。您侮辱了我甚至都沒有發現;對您來說,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太性急啦....太性急啦....當然,我說話是算數的,但是....我這當爸爸的也希望我兒子幸福....」
「您說過的話想不算數了,」娜塔莎忘乎所以地大叫,「您很高興能抓住這樣的機會!但是您放心,還在兩天前,在這裡,我獨自一人,就拿定了主意,解除他承諾的這樁婚事,我現在要當着大家的面重申這一決定。我謝絶這門親事!」
「說不定您想利用這辦法重新喚起他過去的一切不安、責任感、『為自己應盡的義務感到內疚』(您方纔就是這麼說的)吧,這樣您就可以照舊把他跟您拴在一起了。要知道,這是跟據您的理論推斷出來的呀;所以我才這麼說;但是夠啦;時間會說明一切的。我要等您比較心平氣和了,再跟您表明我的心跡。我希望,我們的關係總不致于徹底決裂吧。我也希望您能學會較好地評價我。今天我本來想告訴您我對您的雙親的處理方案,您將會從中看到....但是夠啦!伊萬·彼得羅維奇!」他走到我面前,補充道,「能跟足下進一步結識,我感到現在比任何時候更珍貴,更不用說鄙人有心于此久矣。希望您能理解我。我不日將登門拜訪;足下能惠予首肯否?」
我鞠了一躬。我心裡感到,現在我已不能迴避問他結識了。他握了握我的手,向娜塔莎默默一鞠躬,然後帶著一副自尊心受到損害的模樣走出了房門。
第三部 第04章
有好幾分鐘,我們大家都一言不發。娜塔莎若有所思地坐著,淒楚而憂傷。她好像一下被壓垮了似的。她兩眼直視前方,抓住阿廖沙的一隻手,彷彿出神似的什麼也看不見。阿廖沙還在淚眼婆娑地傷心哭泣,間或好奇而又膽怯地看看她。 他終於開始怯生生地安慰她,央求她不要生氣,說什麼都是他不好;看得出來,他很想替父親開脫,而且心心唸唸地老想著這事;他有好幾次想開口說話,但又不敢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怕再惹娜塔莎發火。他向她發誓永遠愛她,決不變心,又熱烈地替自己對卡佳的好感辯護;一再說,他之愛卡佳,不過是把她當作妹妹,當作一個可愛的好妹妹罷了,他總不能完全不理她吧,如果他這樣做,既沒有禮貌,也太狠心了,他還一再勸娜塔莎,如果她能認識卡佳,她倆一定會一見如故,永不分離的,到時候她也就不會有任何誤解了。他一想到這點就眉飛色舞。這個小可憐倒是一點沒撒謊。他不明白娜塔莎到底擔心什麼,總之他壓根兒就沒聽懂,方纔她對他父親究竟說了些什麼。他聽懂的只有一點,他倆吵架了,正是這個像塊石頭似的壓在他心頭,使他特別難受。
「我對令尊這麼不客氣,你不怪我吧?」娜塔莎問。
「我哪會怪你呢?」他以一種痛苦的感情回答道,「我是造成這一切的禍根,都怪我不好!是我惹你發這麼大火的;而你在氣頭上就怪起他來了,因為你想替我開脫;你總是幫我說話,可是我不配。必須找出替罪羊,於是你就以為是他。而他,真的,他是無辜的!」阿廖沙叫道,越說越起勁。「他到這裡來哪會是因為這個呢!他哪會有這種想法呢!」
但是,他看見娜塔莎以一種悲哀和責備的神情望着他,他又立刻害怕了。
「好,我不說,不說了,請你原諒我,」他說,「我是這一切的禍根!」
「是的,阿廖沙,」她感情沉重地繼續道,「現在他從我們中間走了過去,破壞了我們的整個安寧,今生今世我們都不會有安寧了。過去,你相信我總是超過相信任何人,現在,他卻把對我的懷疑和不信任注入了你心中,你開始怪我了,他把你的心的一半從我這裡拿走了。一隻黑貓從我們中間跑過去了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