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上,而且並沒有人向我們投擲東西,我這才悟到這件事有趣的一面。我自己暗想,說不定把這整個事件恰如其分地揚到法庭上倒是一個很妙的主意呢。整個事件!把伊韋特的小故事當作小菜端出去!法國人畢竟是有幽默感的,興許法官聽了菲爾莫的陳述後還會解除他們的婚約呢。
這時吉乃特正站在街對面向我們揮舞拳頭,還使足了勁大罵。行人站下聽她罵,分成兩派,一遇到街上吵架他們總會這樣。菲爾莫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撇下她走掉還是過去哄她。他站在街中央,兩隻胳膊伸出來,企圖插嘴。
吉乃特還在喊,「土匪!野人!你們看,下流胚!」還有一些別的恭維話。後來菲爾莫朝她走去,大概她以為他要再好好揍她一下,便飛快地沿著街溜了。菲爾莫回到我站的地方說,「走,咱們悄悄跟着她。」我們出發了。
身後跟着一小群人。她走一段路便回頭朝我們晃晃拳頭,我們也不想追上她,只是不緊不慢地跟着她走過那條街,看她打算幹什麼。後來她放慢了腳步,我們便穿過馬路來到街道另一側。現在她不喊叫了,我們仍跟着她,距離越來越近。
現在我們身後只剩十來個人了,其他人都已失去了興趣。待我們快走到街角時她突然站住了,等我們走近。菲爾莫說,「讓我來說,我知道怎樣對付她。」
我們一走過去她便淚如泉湧了。至於我自己,我不知道她這是要搞什麼名堂,所以後來我有點兒吃驚——菲爾莫走上前去用委屈的聲調說,「那樣做象話嗎?你為什麼要那樣呢?」一聽這話她便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像小孩子一樣大哭起來,稱他是她的小這個、小那個,然後她轉向我懇切他說,「你看見他怎樣打我了。這樣對待一個女人合適嗎?」我正要脫口說很合適,菲爾莫抓住她的胳膊領她走了。他說,「別再說了,你若再閙我就在大街上揍你。」
我原以為又要重新吵起來了。她眼中仍有怒火。不過她也有點兒怕了,很快怒氣就平息下去了,但是在咖啡館裡坐下時她輕聲冷酷地說,他別以為她這麼快就會忘掉這件事,過一陣他還會聽到的……也許是今天晚上。
果然她沒有食言,第
2天早上我碰到菲爾莫,他的臉和雙手全被抓破了。看來她一直等到他去睡了才一言不發走到衣櫃那兒,把他的衣服全掏出來扔在地上,一件件全撕成了一條條的。以前這類事情也發生過幾次,事後她又把它們補好了,所以菲爾莫沒有表示什麼。這種態度更使她怒不可遏,她要用指甲抓破他的肉,這一點她儘力去做了。
由於懷孕了,她在某種程度上占了上風。
可憐的菲爾莫!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吉乃特把他嚇壞了。假如他威脅說要逃走,她便針鋒相對地威脅要殺了他,而且她全是當真說的。她說,「如果你去美國我就跟去!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一個法國姑娘總是知道如何報仇的。」接着她馬上又哄他「放明白點兒」、「明智些」,等等。
一旦他們有了那間文具店,生活就會變得非常美好。他連手都不用抬,她會把全部活兒都包下來。他可以獃在鋪子後面寫作,幹他想幹的事情。
這件事就這樣反反覆覆折騰了大約幾個星期,像玩蹺蹺板似的忽起忽落。我盡可能躲着他們,我對這件事早已厭惡了,對他倆都很反感。後來在一個晴朗的夏日,我正從里昂信貸公司門前走過,從台階上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菲爾莫。我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因為我躲着他躲了這麼久,多少總有點兒內疚。
我以比一般的好奇更關切的口吻問他事情怎麼樣了,他很含糊他說了兩句,話音裡有一種絶望情緒。
他以一種古怪、不連貫、可憐巴巴的調子說,「她只允許我去一趟銀行。我只有大約半小時,不能久了,她記着我出來的時間呢。」說完他捏住我的胳膊,似乎是要帶我趕快離開那兒。
我們沿著裡沃利街往前走,這是很美的一天,暖和、晴朗、陽光明媚——是一年裡巴黎最漂亮的幾天之一。一陣和煦的微風吹來,剛好能吹走你鼻孔裡滯留的氣味。菲爾莫沒有戴帽子,從外表看他很健康,像一位低着頭走路的普通美國遊客,口袋裏的錢叮噹亂響。
他平靜地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得幫我一把,我沒有法子,我掌握不了自己。只要能離開她一段時間,或許我會好起來的。可是她不讓我走開,只許我上一趟銀行,我得取些錢。
我跟你走一段,然後就得趕回去,她會做好午飯等我的。」
我靜靜地聽他講,心裡暗想他的確很需要有人把他從這個深淵中拉出來。他已經完全陷進去了,他的勇氣完全喪失殆盡了。他真像一個孩子,像一個天天挨揍仍不知道如何做才好的孩子,只會畏縮和發抖。我們在裡沃利街的柱廊下拐彎時,他開始長篇大論地破口大罵法國。
法國人叫他受夠了。他說,“我以前常稱讚法國和法國人,不過那都是文學作品中的事。現在我才算是瞭解他們了……我瞭解他們究竟如何了。他們殘酷、貪財。
起初法國顯得妙極了,因為你有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過一段它就會叫你生厭,其實它骨子裡全死了,沒有感情,沒有同情心,沒有友誼。他們自私到了極點,是世界上最最自私的民族!他們什麼也不想,只想錢、錢、錢,而且他媽的那麼文雅、那麼中產階級化!正是這一點使我氣得發瘋,一看見她補我的襯衣我就恨不得用棍子揍她。總是補、補,節儉、節儉。
『要節儉!』我聽見她整天只說這一句話。到處都能聽見人們說,『理智些,親愛的!理智些!』可我不想理智,也不想符合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