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的亮光消失在遠處,這時馮·波克才慢慢踱向書房。當他經過時,他注意到老管家已經關燈就寢了。他那占地很廣的住宅裡一片寂靜和黑暗,這使他有了一種新的體會,因為他的家業大,他家裡的人都平安無恙。除了那個老婦人在廚房裡磨蹭以外,這個地方由他一個人獨占,想到這些,他又感到欣慰。書房裡有許多東西需要整理,於是他動起手來,直到他那俊美的臉被燒檔案的火光烤得通紅。桌旁放著一個旅行提包。他開始仔細而有條理地整理貴重物件,準備放進皮包。當他剛要進行這一工作,他那靈敏的耳朵聽到遠處有汽車聲。他頓時滿意地舒了一口氣。他將皮包上的皮帶拴好,關上保險柜門,鎖好,趕忙走向外面的台階。來到台階上,正好看見一輛小汽①指德國人品伯林發明的「齊伯林飛船」。——譯者注車的車燈。小汽車在門前停下,車裡跳出一個人,迅速向他走來。車裡的那個司機上了一點年紀,一臉灰白鬍子,但身體結實。他坐在那裡象是要準備整夜值班似的。
「好啊?」馮·波克急切地問道,一邊向來訪的人迎上去。
來人得意洋洋地舉起一個黃紙小包揮動着作為回答。
「今晚你得歡迎我呀,先生,"他嚷道,“我到底是得勝而歸啦。」
「信號?」
「就是我在電報裡說的東西。樣樣都有,信號機,燈的暗碼,馬可尼式無線電報——不過,你聽著,是複製的,可不是原件,那太危險。不過,這是真貨,你可以放心。」他粗裡粗平地拍拍德國人的肩膀,顯得很親熱。德國人躲開了這種親熱的表示。
「進來吧,"他說,“屋裡就我一個人。我等的就是這個。複製品當然比原件好。要是丟了原件,他們會全部更換的。你認為複製品靠得住嗎?」
這個愛爾蘭籍的美國人進了書房,舒展修長的四肢坐在靠椅上。他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六十歲的人,面貌清癯,留着一小撮山羊鬍子,真象山姆大叔的漫畫像。他嘴角叼着一支抽了一半的、被唾沫浸濕了的雪茄煙。他坐下以後,劃了一根火柴,把煙重新點燃。「打算搬走啦?「他一面說,一面打量四周。「喂,喂,先生,」他接著說,保險柜前面的幕簾這時是拉開的,他的目光落到了保險柜上面。」你就把檔案放在這裡面?」
「為什麼不呢?」
「唉,放在這麼一個敞開的新玩意兒裡面!他們會把你當成間諜的。嗐,一個美國強盜用一把開罐頭的小刀就可以把它打開了。要是我早知道我的來信都放在這樣一個不保險的地方,我還寫信給你才是傻瓜哩。」
「哪一個強盜也拿這個保險柜沒辦法,"馮·波克回答說。“隨便你用什麼工具都鋸不斷這種金屬。」
「鎖呢?」
「也不行。鎖有兩層。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可不知道,」美國人說。
「你想把鎖打開,首先你得知道某一個字和幾個號碼。「他站立起來,指着鑰匙孔四周的雙層圓盤。」外面一層是撥字母的,裡面一層是撥數字的。」
「哦,哦,好極啦。」
「所以,並不象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是我四年前請人製成的。我選定字和數字的辦法,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懂。」
「哦,我選定的字是‘八月’,數字是‘
1914’。你看這兒。」
美國人臉上顯出驚異和讚賞的神色。
「唷,真了不起!你這玩意兒真妙。」
「是啊,當時能猜出日期的也沒有幾個人。現在你知道了。我明天早上就關門不幹了。」
「那麼,我看你也得把我安頓一下呀。我可不願意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他媽的這個國家裡。我看,一個星期,也許不到一個星期,約翰牛就要豎起後腿跳起來發火了。我倒不如過海去觀望觀望。」
「可你是美國公民呀?」
「那又怎麼樣。傑克·詹姆斯也是美國公民,還不是照樣在波特蘭坐牢。對英國警察說你是美國公民頂個屁用。警察會說:‘這裡是英國法律和秩序管轄的地方。'對了,說起傑克·詹姆斯來,先生,我覺得你並沒有儘力掩護好你手下的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馮·波克嚴厲地問道。
「嗯,你是他們的老闆,對不對?你不能讓他們失敗。可是他失敗了,你什麼時候救過他們呢?就說詹姆斯——」
「那是詹姆斯自己的過錯。這你自己也知道。他幹這一行太喜歡自作主張。」
「詹姆斯是個笨蛋——我承認。還有霍裡斯。」
「這個人是瘋子。」
「噢,他到最後是有點糊里糊塗。他得從早到晚和一百來個想用警察的辦法對待他的傢伙打交道,這也夠使人發狂了。不過現在是斯泰納——」
馮·波克猛然一愣,臉色由紅轉白。
「斯泰納怎麼啦?」
「哼,他們逮住他啦,就是這麼回事。他們昨晚抄了他的鋪子,連人帶檔案都進了樸次茅斯監獄。你一走了事,他這個可憐虫還得吃苦頭,能保住性命就算幸運了。所以,你一過海,我也要過海去。」
馮·波克是個堅強而能自我控制的人,但是顯而易見,這一消息使他感到震驚。
「他們怎麼會抓到斯泰納的呢?"他喃喃地說,“這個打擊真糟透啦。」
「你差點兒碰上更糟糕的事哩,因為我想,他們要抓我的日子也不會遠了。」
「不至于吧!」
「沒錯兒。我的房東太太弗雷頓受到過查問。我一聽這事,就知道我得趕緊了。不過,先生,我想知道的是,警察是怎麼知道這些事兒的?自從我簽字替你幹事以來,斯泰納是你損失的第五個人了。要是我不趕緊,我知道第六個人會是誰。這,你怎麼解釋呢?你眼看手下的人一個個失敗,你不覺得慚愧嗎?」
馮·波克的臉漲得通紅。
「你怎麼敢這樣說話?」
「我要是不敢做不敢當,先生,我就不會給你幹事了。不過,我把我心裡想的事直截了當告訴你吧。我聽說,對你們德國政客來說,每當一名諜報人員任務完成後就把他甩了,這你們是不會感到可惜的。」
馮·波克猛地站了起來。
「你竟敢說是我出賣了我自己的諜報人員!」
「我不是這個意思,先生,反正總有一隻囮鳥,或是一個騙局。這得由你們去把問題查清楚。反正我不想玩命了。我這就要去小荷蘭,越快越好。」
馮·波克壓制住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