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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高大的青年,他的心一直遠離巴黎翱翔于故鄉的荒野之中,在他的性格里,有着從父親那裡遺傳來的粗獷和自母親處得來的溫柔細膩的情感和極其敏感的天性。另外幫助他抵禦淫樂生活的誘惑的還有一個前車之鑒,那就是他的一個叔叔,他的狂放荒淫几乎毀了整個家族,使家族的名譽蒙受恥辱。
塞沙利叔叔!只需想起這個名字和跟它聯在一起的尋花問柳的悲慘下場,讓就不可能接受一個妓女的愛,這樣的行為將會帶來可怕的後果,何況,他跟芳妮之間只是逢場作戲,他並不曾認真地把她放在心上。不過拒絶她比他想象的要困難得多。
在形式上雖然分離了,但她仍然不斷地來找他,他的拒絶接見、閉門羹、無情的命令,都不能使她氣餒。「我是沒有自尊心的……」她寫信給他說。她在他到飯館去吃飯的時候守望着他,在他看報的咖啡館門口等候着他。她既不哭又不閙。
如果他正和別人在一起,她就跟着他,等待他獨自一人的時機。
「今天晚上你要我嗎‧……不‧那好,下次吧。」於是她像一個小販挑起他的重擔一樣溫順地離去,留下他追悔他的殘忍,為每次都結結巴巴地撒謊、冷酷地拒絶她而後悔。「考試的日期近了……沒有時間……以後吧,如果到時候你還願意的話……」事實上,他打算在考取以後,即刻就到南方去休假一個月,希望她在這期間內能夠忘掉他。
不幸的是,考試剛完讓就病倒了。他在外交部的走廊上傳染上咽炎,因為沒有及時治療病情惡化了。除掉幾個同省的大學生之外,他在巴黎不認識什麼人,而他們又因為他對自己的交際圈頗為挑剔,與他早就疏遠了。再說在這種時候需要的是非同一般的忠誠。
於是在他得病的當夜,芳妮·勒格朗就出現在他的床前,整整守了十天,寸步不離,她不知疲倦地照料他,既不害怕也不感到厭惡,像女護士一樣熟練地用溫情熨帖看護他。有時,高燒使他彷彿回到了兒時的一次重病時,他想起了他的狄沃娜嬸嬸,當芳妮把手放在他滾燙的額頭上時,他說:「謝謝,狄沃娜。」
「不是狄沃娜……是我……是我在你身邊……」她的精心照料和在門房裡熬製的湯藥救了他,他的燒慢慢地退了。讓驚訝于她那雙養尊處優、追逐歡樂的手竟如此地敏捷、靈巧和麻利。夜裡她只在沙發上睡上兩個鐘頭——拉丁區旅店的沙發,就像警察局裡的木板床一樣堅硬。
「你難道不回家了嗎,我可憐的芳妮?」有一天他問她,「我現在好多了……你應該回去了,也好讓麥西姆放心。」
她大笑起來。麥西姆,還有整幢房子,連同傢具、衣物、甚至臥具全都賣掉了,她現在僅有的就只是身上的一身衣服和沒被她的女仆捲走的幾件內衣了。如果他趕她走,那她只能流落街頭了。
我們需要的地方總算找着我們需要的地方了
「我想這次總算找着我們需要的地方了……在阿姆斯特丹大街,車站對面……三間房外帶一個大陽台……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等你從部裡回來我們去看看……很高,在六層,不過你可以抱我上去。那真是太妙了,你還記得嗎……」
想起那次爬樓梯的事她就感到渾身顫抖,她摟着他的脖子,滾進他的懷裡,尋找上次的位置,她的位置。
他們倆住在一套帶傢具出租的旅館房間裡,這是常見的拉丁區的旅館,衣衫襤褸的妓女在樓梯上大叫大嚷,紙板牆後面擠滿了人家,鑰匙、蠟燭台、靴子到處亂扔,生活令人無法忍受。當然,對她來說並非如此,只要能同讓在一起,屋頂、地窖、甚至陰溝都可以為她做一個滿意的安樂窩。不過敏感的情人對周圍這些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感到不耐煩,以前一個人生活的時候他很少深入地想到這些事情。現在,這些一夜夫妻令他難堪,好像是自己的一種恥辱,使他感到輕微的沮喪和厭惡,就像植物園中關在籠子裡的大猩猩衝著人們相愛的動作和表情呲牙裂嘴一樣。
他對於飯館也厭倦了,每天必得去聖米歇爾大街吃兩次飯使他煩惱,大廳裡擠滿了藝術類的大學生、畫家、雕塑家,一年來他老是在那兒吃飯,他們不認識他,但已經熟悉了他的面孔。
當他一推開飯館的大門,看見那些眼睛都轉向芳妮,他就感到臉上發燒,他懷着所有陪在女人身邊的毛頭小伙的特有的侷促不安走進去,同時,害怕會碰見部裡的某位上司或者某個同鄉。另外,還有錢的問題。
「真貴呀!……」她每次看完吃飯的賬單都要這樣說,「如果我們安了家,我可以用這些錢過上三天。」
「那麼,為什麼不呢‧……」於是他們決定去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這是一個陷阱,所有人都會掉進這個陷阱,包括最優秀、最正派的人也不能倖免,因為人們幼年時的教育就叫他們愛整潔,而爐邊的舒適溫暖又使他們對「家」無限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