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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閻羅王不是你做,「且等我嫁了人,看你扯得去、扯不去」?當初魏武帝臨終之際,分付那些嬪妃,教他分香賣履,消遣時日,省得閒居獨宿,要起欲心,也可謂會寫遺囑的了。誰想晏駕之後,依舊都做了別人的姬妾。
想他當初分付之時,那些婦人到背後去,那一個不罵他幾聲阿獃,說我們六宮之中,若個個替你守節,只怕京師地面狹窄,起不下這許多節婦牌坊。若使遺詔上肯附一筆道:「六宮嬪禦,放歸民間,任從嫁遣。」那些女子豈不分香刻像去屍祝他,賣履為資去祭奠他?千載以後,還落個英雄曠達之名,省得把「分香賣履」四個字露出一生醜態,填人笑罵的舌根。
所以做丈夫的人,凡到易簀之時,都要把魏武帝做個殷鑒。
姬妾多的,須趁自家眼裡或是贈與貧士,或是嫁與良民,省得他到披麻戴孝時節,把哭聲做了怨聲。就是沒有姬妾,或者妻子少艾的,也該把幾句曠達之言去激他一激。激得着的等他自守,當面決不怪我衝撞;激不着的等他自嫁,背後也不罵我阿獃。這是死丈夫待活妻妾的秘訣,列位都要緊記在心。
我如今說兩個激不着的,一個激得着的,做個榜樣。只是激不着的本該應激得着,激得着的盡可以激不着,於理相反,於情相悖,所以叫做奇聞。
明朝靖、歷之間,江西建昌府有個秀士,姓馬字麟如,生來資穎超凡,才思出眾,又有一副絶美的姿容。
那些善風鑒的,都道男子面顏不宜如此嬌媚,將來未必能享大年。他自己也曉得命理,常說我二十九歲運限難過,若跳得這個關去,就不妨了。所以功名之念甚輕,子嗣之心極重。
正妻羅氏,做親幾年不見生育,就娶個莫氏為妾。莫氏小羅氏幾歲,兩個的姿容都一般美麗。家中又有個丫鬟,叫做碧蓮,也有幾分顏色,麟如收做通房。
尋常之夜,在妻妾房中宿歇得多;但到行經之後,三處一般下種。過了七八年,羅氏也不生,碧蓮也不育,只有莫氏生下一子。
生子之年,麟如恰好二十九歲。果然運限不差,生起一場大病,似傷寒非傷寒,似陰症非陰症,麟如自己也是精於醫道的,竟辨不出是何癥候。自己醫治也不好,請人醫治也不效,一日重似一日。
看看要絶命了,就把妻妾通房,都叫來立在面前,抱著兒子問道:「我做一世人,止留得這些骨血,你們三個之中那一個肯替我撫養?我看你們都不像做寡婦的材料,肯守不肯守,大家不妨直說。若不情願做未亡人,好待我尋個朋友,把孤兒託付與他,省得做拖油瓶帶到別人家去,被人磨滅了,斷我一門宗祀。」羅氏先開口道:「相公說的甚麼話?烈女不更二夫,就是沒有兒子,尚且要立嗣守節;何況有了嫡親骨血,還起別樣的心腸?我與相公是結髮夫妻,比他們婢妾不同。他們若肯同伴相守,是相公的大幸;若還不願,也不要擔擱了他,要去只管去。
有我在此撫養,不愁兒子不大。何須尋甚麼朋友,托甚麼孤兒,惹別人談笑。」麟如點點頭道:「說得好,這才像個結髮夫妻。」莫氏聽了這些話,心上好生不平。
丈夫不曾喝采得完,他就高聲截住道:“結髮便怎的,不結髮便怎的?大娘也忒把人看輕了。你不生不育的,尚且肯守,難道我生育過的,反丟了自家骨血,去嫁別人不成?從古來只有守寡的妻妾,那有守寡的梅香?我們三個之中,只有碧蓮去得。相公若有差池,尋一分人家,打發他去,我們兩個生是馬家人,死是馬家鬼,沒有第二句說話。
相公只管放心。「麟如又點點頭道:」一發說得好,不枉我數年寵愛。“羅氏、莫氏說話之時,碧蓮立在旁邊,只管噴噴稱羡。及至說完,也該輪着他應付幾句,他竟低頭屏氣,寂然無聲。
麟如道:「碧蓮為甚麼不講,想是果然要嫁麼?」碧蓮閉着口再不則聲。羅氏道:「你是沒有關係的,要去就說去,難道好強你守節不成?」碧蓮不得已,才回覆道:「我的話不消自己答應,方纔大娘,二娘都替我說過了,做婢妾的人比結髮夫妻不同,只有守寡的妻妾,沒有守寡的梅香。若是孤兒沒人照管,要撫養他成人,替相公延一條血脈,我自然不該去;如今大娘也要守他,二娘也要守他,他的母親多不過,那希罕我這個養娘?若是相公百年以後,沒人替你守節,或者要我做個看家狗,逢時遇節燒一分紙錢與你,我也不該去;如今大娘也要守寡,二娘也要守寡,馬家有甚麼大風水,一時就出得三個節婦?如今但憑二位主母,要留我在家服事,我也不想出門;若還愁吃飯的多,要打發我去,我也不敢賴在家中。總來做丫鬟的人,沒有甚麼關係,失節也無損於己,守節也無益於人,只好聽其自然罷了。」麟如聽見這些話,雖然說他老實,卻也怪他無情。心上酌量道:「這三個之中,第一個不把穩的是碧蓮,第一個把穩的是羅氏,莫氏還在穩不穩之間。碧蓮是個使婢,況且年紀幼小,我活在這邊,他就老了麵皮,說出這等無恥的話;我死之後,還記得甚麼恩情?羅氏的年紀長似他們兩個,況且又是正妻,豈有不守之理?莫氏既生了兒子,要嫁也未必就嫁,畢竟要等兒子離了乳哺,交與大娘方纔去得。做小的在家守寡,那做大的要嫁也不好嫁得;等得兒子長大,妾要嫁人時節,他的年紀也大了,顏色也衰了,就沒有必守之心,也成了必守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