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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驚慌不定的情況下,要想弄清任何一封信的具體內容是非常困難的,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讀這封神秘的信,然後在心中才機械地記住要保守秘密這條指令。於是我又以同樣機械的方式遵守這條指令,用鉛筆寫了個條子給赫伯特,告訴他我不久即將遠行,不知道這次出走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返回,所以我決定去看望郝維仙小姐一次,看看她的燒傷情況,去雖匆忙,但很快即返。所剩時間有限,當時只能披上大衣,鎖上房門,穿小路捷徑去到驛站。如果當時我乘上出租馬車從大路去驛站,我就會趕不上驛車,失去此行的機會。幸虧走了小路,到驛站時,驛車剛從院子中駛出,我得以登上了馬車。等我從匆忙中清醒過來,才發現我是車廂中唯一的乘客,車中堆着乾草,我坐在車上顛簸前進,乾草一直深埋至膝蓋。
自從接到了這封信,我實在感到自己有失常態。我整個上午已經忙得矇頭轉向,這封信又把我給弄得迷裡迷糊。上午本來就到處奔波、焦急不安,因為長久以來在焦躁中等待溫米克的信,可他的信來了,卻又使我驚慌不定。而此刻,我十分奇怪,自己怎麼又坐上了馬車,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道理作此一行。我考慮着現在是不是該立刻下車再走回去,心中思忖着怎麼能相信這封匿名信件。簡而言之,我心中湧起了各種各樣的矛盾思緒,弄得我猶豫不定。我想大部分匆忙辦事的人都是如此。而這封提及到普魯威斯的信又有無比的優勢。我前思後想,其實我已經前思後想過了,只是我自己沒有感覺到;我前思後想著,萬一由於我沒有去,而普魯威斯卻因此遇到大難,我怎麼能原諒自己呢!
在夜幕降臨時刻馬車才駛進鎮。這次旅行令我感到既漫長又索然無味,坐在車廂中什麼也看不見,因為我受傷而行動不便,又不能爬到外面的車頂上去。我不想住進藍野豬飯店,便去到鎮裡一家沒有什麼名氣的旅社,訂下了晚餐。在他們做飯的時候我乘便去到沙提斯宅邸打探郝維仙小姐的病情。她病情仍舊較重,雖然比原來已有好轉。
我住的這家旅社是一所古老教堂的一個部分,我正在用餐的這個八角形餐室就像一個洗禮時用的聖水盤。我的傷手不能用刀切菜,頭頂禿得發亮的老店主便過來幫我切。我們藉機就攀談起來,他對我十分友善,用我的故事作為款待我的談話資料,也就是那個人所皆知的傳聞,即說我之所以直上青雲,多虧了彭波契克,我最早的恩主和我幸運的奠基人。
「你認識這位年輕人嗎?」我問道。
「認識他,」店主說道,「在他還沒有桌子高時我就認識他了。」
「他回過他的家鄉嗎?」
「嗯,」店主答道,「他時常回來看望他的好朋友,而對栽培他的人卻很冷淡,不予理睬。」
「那個栽培他的人是誰?」
「那個人我已經說過了,」店主答道,「就是彭波契克先生。」
「那麼那個你說的年輕人還對其他什麼人忘恩負義嗎?」
「那是當然的,只要可能,他就會忘恩負義的,」店主答道,「不過他不可能辦到,至於理由嘛,因為彭波契克就是一手栽培他的人。」
「這都是彭波契克說的?」
「他說的!」店主答道,「這還用得着他說?」
「可是究竟他說了嗎?」
「先生,要聽他來說這件事,一個人的血色都會從紅變成白呢!」店主說道。
這時我心中思忖:「可是喬,親愛的喬是不會這麼說的。長期受苦的、可愛的喬,你從來沒有發過牢騷。還有你,脾氣溫和的畢蒂也不會這麼說。」
「看來你遇上了事故,連胃口也不好了,」店主望了我大衣下面露出的紮了繃帶的手臂一眼,說道,「那麼你就吃一些嫩的吧。」
「不用了,謝謝你,」我答道,同時轉過身去對著爐火沉思起來,「我不要吃了,請把這些拿走吧。」
這個無恥的騙子彭波契克卻使我聯想到了喬,我對他卻真是忘恩負義,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沉痛地感到我對他是多麼忘恩負義。彭波契克虛偽無恥,而喬卻誠實可信;彭波契克是卑鄙小人,而喬卻是高貴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