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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我走了進去,緊靠壁爐架站着,只要她一抬起眼皮就可以看見我站在這裡。她的神態非常孤獨寂寞,這使我十分感動,對她同情萬分,雖然她曾經那麼固執地深深傷害了我的心,即使她把我傷害得更深十分,我也仍然會同情她。哦,時光多麼迅速,也把我變成了這座房子中一件殘缺破敗的東西了。這時她的眼睛轉向了我。她睜大眼睛,用低低的聲音說道:「真的是你來了嗎?」
「是我皮普。昨天賈格斯先生把你的信轉交給我,我抓緊時間趕到了這裡。」
「謝謝你,謝謝你。」
我拖了另外一張破爛的椅子靠近壁爐,並且坐了下來。我發現在她的面孔上有一種新的表情,彷彿是有些怕我似的。
她說道:「你上次在我這裡時提到的那件事,我想和你研究一下,同時可以向你表明,我絶不是個心如鐵石的人。不過,你也許還是不會相信在我深深的內心尚留一些人味吧。」
我說了幾句讓她放心的話。她伸出她那顫抖的右手,看上去似乎想用手碰到我;不過,在我還沒有弄清楚她這個動作的意思,或者我不知道該怎麼樣來領受她的感情時,她的手又縮了回去。
「上次你說要為你的朋友求個人情,說你會告訴我該怎麼樣為他做些有益的好事。你是要我給他幫點忙,不是嗎?」
「我非常希望你能給他幫點忙。」
「幫點什麼忙呢?」
於是我便向她說明我是如何在暗中幫他忙的,讓他人股,和別人合作。我還沒有講得很多,我就覺察到她的神情漫不經心,似乎並不在思考我所說的話,而在想著我這個人。我停住話頭,過了不少時間她才好像醒悟過來,感到我停了下來。
「你停住不講了,」她的神態和剛纔一樣,有些害怕我似的,說道,「因為你非常恨我,不想和我說,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答道,「郝維仙小姐,你不要這樣想,我停下說話,是因為我想你也許不想聽我的話。」
「也許我沒有注意聽,」她用一隻手托住頭,答道,「重新講一遍,讓我望着別的什麼地方聽你講。等一會兒!好了,現在你開始對我說吧。」
她的另一隻手按住枴杖,她的神態和往常一樣,是一副習慣性的毅然決然的樣子,一方面望着火爐,一方面強打起精神在聽我講。我繼續講下去,說我本來想用自己的資金幫他把這件事辦成,不過現在我不能如願以償了。至于這其中的原因,我提醒她,我是不能告訴她的,因為這涉及到另外一個人的非常重大的秘密。
「是這麼回事!」她動了一下頭,表示同意,但是並沒有望着我。「你要把這件事辦成究竟需要多少錢?」
我真不敢說出這個數字,因為聽起來這數字是一大筆錢。「九百鎊。」
「要是我拿出這筆錢使你達到目的,你能夠像保守你自己的秘密一樣而保守我的秘密嗎?」
「完全能夠。」
「那麼你的心放下了嗎?」
「基本上放下了。」
「你還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她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時,仍然沒有抬眼望我,但是她說話的調子卻表現出一種難以見到的同情。此時此刻我的聲音因激動而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而她這時用左臂留住了枴杖的頭,把前額輕柔地擱在了上面。
「郝維仙小姐,我無法愉快;但我不得安寧、不愉快還有你所不知的原因。這也是我向你提到過的秘密。」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又對著火爐獃獃地望起來。
「你告訴我你尚有別的不愉快的原由,這表現出你高尚的氣質。我還想問一下,你所說的是真的嗎?」
「的確是真的。」
「皮普,難道我給你幫忙只是幫你朋友的忙嗎?給你的朋友幫忙已經定了,難道我就不能幫幫你本人的忙嗎?」
「我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謝謝你提出這一點,更要謝謝你問我的語氣這般美好。不過,我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她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環視了一下這枯萎了的房間,想看看哪兒有紙筆。四處都沒有找見。於是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本黃色的象牙簿,上面鑲有金飾,現在已失去光澤,又從弔在她脖子上的失去光澤的金盒子中拿出一支鉛筆,在象牙簿上寫着什麼。
「你和賈格斯先生之間的友誼現在仍然很好嗎?」
「很好,昨天我還和他一起吃飯呢。」
「你可以憑這個到他那裡去取款,然後你可以隨意地為你的朋友幫忙。我這裡沒有現款,不過,如果你不希望讓賈格斯先生知道這件事,我可以叫人把錢送給你。」
「謝謝你,郝維仙小姐;我願意到他那裡去取這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