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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朋友,總共抽了我一百零五下。唉,弟兄們,有啥可說的呀:好歹總算沒把我打死,」盧卡接著說,他又不搭理科貝林了,「他們很隆重地押着我去挨這一百零五鞭,可熱閙啦。在那以前我還沒嘗過鞭子的滋味呢。當時人山人海,全城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閙:懲罰一個強盜哩,一定是個兇手。
嘿,這些人真蠢,我簡直說不出他們有多蠢。行刑人扒下我的衣服,把我按倒在地,喊道:『挺直腰,我要開鞭啦!』一一我等着,看他能把我怎麼樣?當他抽我第一鞭時,我想喊,嘴都張開了,可就是喊不出來。已經喊不出聲音啦。抽第二鞭時,信不信由你,連他們數『二』的聲音我都聽不見了。
等我醒過來時,我聽見他們已數到十七。老弟,他們後來把我從刑台上抬下來四次,每次半個小時,往我身上潑冷水。我一瞧,連他們都瞪眼了,這時我想:『這回可完啦……』」
「可你並沒有死呀?」科貝林天真地問。
盧奇卡用極端蔑視的眼光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後大笑起來。
「他結實得象個木墩子!」
「他腦袋有點不大好使,」盧奇卡說,似乎懊悔不該同這樣的人談話。
「他是個傻瓜,」瓦夏證實道。
雖然盧奇卡殺過六個人,但在監獄裡誰也不怕他,儘管他心裡也許希望被大家看作是一個可怕的人……
第九章 伊賽·福米奇。澡堂。巴克盧申的故事
聖誕節快到了。囚犯們懷着某種莊重的神情等待着它,我瞧著他們,也期待着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節前第四天,我們被帶到澡堂去洗澡。在我蹲監獄期間,特別是頭幾年,囚犯們很少被帶到澡堂去洗澡。
大家都興高采烈地開始作準備。這次洗澡安排在下午,因而那天下午就不出工于活了。我們獄室裡最高興最忙碌的要算是伊賽·福米奇·布姆施坦了,關於這個猶太囚犯,我在這部小說的
第四章 裡已經提到過。他洗澡時喜歡用蒸氣噴,一直噴到昏迷過去,失去知覺;如今,每當我迴首往事,回憶我們那次洗澡的情景(這件事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時,這個怡然自得而又令人難忘的伊賽·福米奇的面孔便立即清晰地浮現在我的面前,他是我的獄友,和我住在同一間獄室裡。
天哪,他這個人多麼滑稽可笑啊!關於他的外貌特徵,我已簡單說過幾句:他年紀在五十歲左右,身體孱弱,滿臉皺紋,面頰和前額上打着可怕的烙印,他那瘦弱而潔白的肉體活象一隻拔掉了毛的小鷄。他臉上總是流露出一種沾沾自喜、怡然自得的表情。看來,他對於服苦役一點兒也不感到惋惜。他是一個首飾匠,由於本城沒有幹這種手藝的人,所以給城裡老爺們和官員們做首飾的活計便由他一個人包攬下來了。
人們付給他一些工錢,因此他日子過得相當寬裕,甚至發了財,攢下錢,向全獄的人放高利貸。他有自己的茶炊、漂亮的被縟、茶杯以及全套餐具。城裡的猶太人都樂於與他結識,並對他加以保護。每逢星期六①,他都要在衛兵的押送下,到城裡猶太教堂去做祈禱(這是法律所允許的);
①猶太教規定星期六為安息日。他日子過得十分快活,而且急不可耐地期待着二十年刑期快快結束,以便「娶妻成家」。他是一個由幼稚、愚蠢、詭譎、粗魯、樸實、怯懦、吹牛、無恥等成分混合構成的極其滑稽可笑的人物。使我感到詫異的是,囚犯們從不欺侮他,只是有時和他開幾句玩笑,逗逗樂而已。
伊賽·福米奇顯然永遠是專供大家取樂和消遣的。「我們只有一個伊賽·福米奇,誰也不要動他!」囚犯們都這樣說;伊賽·福米奇儘管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但他顯然也以能充當這種使囚犯們開心取樂的角色而感到自豪。他入獄時顯得特別滑稽可笑(這件事發生在我入獄以前,我是後來聽人們說的)。一天傍晚,下工以後,監獄裡忽然傳說,來了一個猶太人,正在衛兵室裡剃頭,過一會兒就進來。
當時,監獄裡還沒有猶太人。因而囚犯們都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他,他一進大門,立刻就被大夥圍住了。一名軍士帶他走進民事犯獄室,指給他通鋪上的位置。伊賽·福米奇手裡提着一個口袋,裡面裝着公家發的物品和他個人的雜物。
他把口袋撂下,爬上通鋪,盤腿坐下,不敢抬眼看任何人。周圍發出一片笑聲,有人講起監獄裡流傳的一些有關猶太人的笑話。忽然,一個青年囚犯從人群中擠過來,只見他手裡拿着一件破爛不堪的舊單褲和一塊破包腳布。他在伊賽·福米奇身旁坐下,拍着他的肩膀說:
「喂,親愛的朋友,我在這兒等你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你瞧瞧這幾樣東西,能值幾個錢?」
於是,他把拿來的破爛攤在他面前。
伊賽·福米奇剛進來時,嚇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更不敢抬頭看一眼密密麻麻圍站在他周圍的這群面帶嘲笑神色、臉上打着烙印、樣子顯得十分可怕的囚犯們;可是等他一看見典當品,他全身突然抖動了一下,接着便敏捷地把那些破爛拿在手裡,仔細翻瞧起來,甚至還衝着燈光照了照。大家都一聲不吭地等着聽他將會說些什麼。
「怎麼,連一個銀盧布還不給嗎?這是值得的!」典當者一邊向伊賽·福米奇擠着眉眼,一邊繼續說。
「一個銀盧布?不值,七個戈比還湊合。」
這就是伊賽·福米奇進獄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大夥都捧腹大笑起來。
「七個戈比!好吧,七個就七個,算你走運!你可要當心,好好把它們收藏起來;要是有個長短,小心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