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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42 / 118
世界名著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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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他當時大概很想喝酒;他只要想幹什麼事情,就非得去幹不可。他這種人為了弄到二十五個戈比去買半瓶酒喝,甚至會把人殺掉,然而在別的時候他又會把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放走。當天晚上他就親自向我承認了這一偷竊事件,說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感到害躁,也毫無悔恨之意,就象講述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樣,顯得滿不在乎。我試圖狠狠地責備他一頓,因為我實在為我那部聖經感到惋惜。

他心平氣和地聽著,甚至顯得十分恭順;他也承認聖經是一部很有用的書,並真誠地為我失去這部書而感到惋惜,但他絲毫也不為他偷賣了此書而感到懊悔;他瞧著我,似乎確信我立刻就會停止對他的責罵。他之所以忍受了我的責罵,想必是認為幹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不挨罵的,但心裡大概在這樣想:你就好好罵一頓吧,讓你也出出氣,寬寬心,其實這全是廢話,象這樣的廢話,一個正經人是羞於說出口的。我似乎覺得,他把我完全當成了一個小孩子,當成了一個几乎連最普通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娃娃。比方說,當我主動和他聊起書本以外的什麼事情時,他的確也往往回答我幾句,但似乎只是出於禮貌,而且回答得十分簡短。


  

我常常反躬自問:他平時幹嗎老向我請教那些書本知識呢?當我們談論書本知識的時候,我有時偶爾瞥他一眼:看看他是否在暗中嘲笑我?然而並非如此;一般說來,他總是認真而細心地聽我講,雖然有時也並不那麼十分認真,遇到這後一種情況時,我往往感到難過。他問題提得明確而肯定,但對於我的解答似乎並不感到十分驚奇,只是漫不經心地聽著而已……此外,我覺得,他似乎認為對我已無須多費腦筋,跟我談話用不着象跟別人談話那樣,除了書本知識外我什麼也不懂,甚至也不可能弄懂,因而也就無須打攪我了。

我相信,他甚至有點喜歡我,這也使我大為驚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為我是一個尚未完全成熟的人,他對我的憐憫是不是出於一個強者對於一個弱者通常有的那種本能的感情,他是不是也把我當成了一個這樣的弱者……儘管如此,這一切並不妨礙他偷我,而且我相信,他偷我東西的時候,也一定很可憐我。「哎,你這個人呀!」當他伸手摸我東西的時候,很可能在這樣想,「瞧你這個人,連自己的東西都看管不住!」不過,他似乎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喜歡我。有一次,他無意中親口對我說:「您這個人心眼兒太好了!您竟這麼老實,老實得簡直叫人可憐。

不過,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請您不要見怪,」他停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這可是我的心裡話啊!」

生活中往往有這樣一種人,在發生某種激烈的群眾運動或急劇變革的時候,他們往往突然嶄露頭角,並躍居于顯要地位,從而立即使自己的作用得以充分發揮。他們不是一些只說不幹的空談家,但他們也不能成為事業的倡導者和主要領袖;然而他們卻是事業的主要完成者和開拓者。他們並不大肆喧嚷便立即開始行動,但他們卻是第一批踰越主要障礙的人,他們毫不猶豫、無所畏懼地上刀山入火海,——大家都盲目地跟在他們後面往前衝,一直衝到最後一道壁壘,他們通常就在那兒拋頭顱灑熱血。我不相信彼得羅夫會有善終,他會在頃刻之間突然結束掉一切的;如果說他直到現在還沒有被毀滅掉,那只是因為時候未到。

不過,誰曉得呢?也許他會毫無目的地漂泊終生,直至白髮蒼蒼,最後壽終正寢。不過,我覺得還是米—茨基說得對:他是全獄囚犯中最果敢的一個。第八章 果敢的人們。盧奇卡

談論果敢的人們是不容易的,在監獄裡,也象其他地方一樣,這種人相當少。從外表上看,你也許會覺得他是一個可怕的人,要是再聯想起別人對他的議論,你甚至還會躲避他呢。起初,一種出於本能的感情使我儘量躲着這些人。後來,我在許多方面改變了自己的看法,甚至對最可怕的殺人兇手也是如此。


  

有的人儘管沒有殺過人,但卻比另一個因六次殺人而被捕入獄的人更為可怕。有些罪行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在犯罪動機中有許多奇怪的因素。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老百姓中間有些兇殺案發生的原因是非常離奇的。比方說,常常有這樣的殺人兇手:這個人安詳而溫順地過着日子,忍受着痛苦的命運。

譬如說,他是一個莊稼漢,是一個僕人,是一個小市民或者兵士。突然間,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折斷了,他不能忍受了,便捅了他的敵人和壓迫者一刀。於是奇怪的事情開始了:這個人在一段時間裡突然變得無法無天起來。他殺的第一個人是那個壓迫他的人,他的敵人,這雖然也是犯罪,但還是可以理解的,也是不無理由的;可是後來他殺的己經不是敵人,而是遇著誰就殺誰,以殺人來取樂,或者為了一句粗野的話,為了有誰看了他一眼,為了湊夠整數,有時只是出於這樣一種心理:「滾開,別擋我的路,讓我過去!」他彷彿是喝醉了酒,彷彿是處于神志昏迷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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