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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質不同就是差異。我們姑且假定,這種差異是不可能消除的,它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就象無法把方的變成圓的一樣,就算是這樣吧!就算這些不平等並不存在,那末,現在讓我們再看看另一種不同,即懲罰的後果的不同……請看,一個人在獄中一天天憔悴,象蠟燭一樣溶化着,而另一個人在服苦役之前,甚至都不曉得世界上竟有這樣愉快的生活,竟有這樣有趣的俱樂部,俱樂部中還有勇敢的夥伴。是的,監獄裡確實有這樣的人。再比方說,一個受過教育的人,他心地善良,聰明多情,只要他心頭一陣疼痛,還不等對他施加任何刑罰,他就在自身的痛楚中一命嗚呼了。
他本人對自己的罪行的宣判,要比最嚴酷的法律的宣判更為無情,更為殘酷。然而就在他的旁邊還有另一個人,那人在整個服苦役期間甚至一次都不曾想過他所犯的殺人罪。他甚至認為自己是對的。還有一些人,他們故意犯罪,就是為了來服苦役,以便逃避獄外艱苦得多的奴役生活。
他在獄外過的是受盡屈辱的生活,他從未吃飽過,每天從早到晚替自己的僱主幹活;可是苦役營中的勞動卻比在家裡還要輕鬆,又有足夠的麵包吃,而且還是他從未見過的那種麵包;每逢過節還能吃到牛肉,領到施捨品,還有賺錢的機會。至于同伴們呢?他們都是一些機靈、能幹的萬事通;於是他懷着十分驚奇的心情瞧著自己的難友;他過去從未見過象他們這樣的人;他認為他們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一群人。難道刑罰會使這兩種人都同樣感到痛苦嗎?不過,幹嗎要為這些解決不了的問題去傷腦筋呢!熄燈鼓敲了,該回獄室了。
第四章 最初的印象
最後一次點名開始了。點過這次名以後,獄室便上鎖,每個獄室的鎖都不一樣,囚犯們被關在室內,直到天亮。
點名是由一位軍士帶著兩名士兵進行的。為了點名,囚犯有時要在院子裡排隊,等候看守長到來。但這種點名儀式通常是用簡便方法進行的:按獄室來點名。現在就是這樣。
點名者常常數錯人數,他數完就走,然後再返回來重數。最後,這些可憐的看守人員總算把數目數對了,然後鎖上獄室的門。一間獄室可容納近三十名囚犯,他們擁擠地睡在通鋪上。離睡覺時間還早。
看來,每個人都需要做點兒什麼。
監獄當局留在獄室裡的唯一代表,就是我前面已經提到過的殘廢老兵。每個獄室還有一名囚犯當頭目,這個頭目自然是少校根據該人品德如何親自指定的。這些囚犯頭目也常常被捲進某些惡作劇中去,那時他們便會遭受鞭撻,立即被革職,由別人代替。我們獄室裡的囚犯頭目是阿基姆·阿基梅奇;使我驚奇的是,他常常呵斥囚犯,囚犯們通常都是用嘲笑回答他。
那個殘廢老兵可比他聰明,他從不多管閒事,若是需要他開口,他也不過虛應故事,聊以塞責而已。他一聲不響地坐在自己的床鋪上縫靴子。囚犯們几乎根本不理睬他。
在我入獄後的第一天,我就進行了一番觀察,後來證明我的觀察是對的,這項觀察就是:除去囚犯之外的獄中人員,從直接和囚犯接觸的衛兵和看守,一直到同監獄生活多少有點關聯的人,不論是誰,似乎都用一種誇張的眼光來看待囚犯。好象他們時時刻刻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囚犯會猝然拿起刀子向他們撲去。最奇怪的是,囚犯們自己也意識到人們都怕他們,這顯然使得他們頗有點自負起來。然而,對於囚犯來說,最好的長官還是那些不怕他們的人。
一般說來,儘管囚犯們有些自負,但他們最喜歡的還是那些信任他們的人。你若是信任他們,你甚至會博得他們的喜愛。有一次(不過在我蹲監獄期間這種事是很少見的),一位長官沒帶任何衛兵獨自走進獄室裡來。應當說,這使囚犯們十分驚訝,既驚訝又高興。
這樣一位無畏的來訪者往往會贏得囚犯們的尊敬,即使真的可能發生什麼不幸,但在他面前也是不會發生的。凡有囚犯的地方,囚犯就會使人感到恐懼,我實在不能理解這到底是因為什麼。當然啦,人們產生這種恐懼也是不無理由的,首先,那些被公認為強盜的囚犯的外貌就會引起恐懼;此外,凡是到過監獄的人都感覺得到,這些人不是自願聚攏到這兒來的,而且無論採取什麼辦法也不能使一個活人變成一具死屍:他還有感情,他渴望復仇,渴望生活,他懷有強烈的慾望,並需要使自己的慾望得到滿足。儘管如此,我依然深信,囚犯並沒有什麼可怕。
一個人拿起刀來向另一個人撲去,並不那麼容易,也不會那麼迅速。總而言之,即使可能有危險,即使這種危險確實發生過,這類不幸事件畢竟是罕見的,因此可以直接得出結論說,這種危險性是很小的。自然,我現在所說的僅限于那些已被判了刑的犯人,這種犯人當中有許多人甚至樂意到監獄裡來(新的生活有時是那麼令人神往!),因而他們打算安靜、和平地生活下去;而且他們也不會讓他們中間那些確實不守本分的人恣意妄為。每個苦役犯,不管他多麼勇敢和大膽,他對監獄裡的一切還是懼怕的。
至于候審犯人,那就另當別論了。候審犯人確實會無緣無故地持刀向一個不相干的人撲去,只是因為,比方說,他明天就要被拉去受刑;而現在若能製造一樁新的案件,他受刑的日子就會拖延下去。他持刀殺人的原因和目的就在於:無論如何也得儘快地「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甚至知道一樁這種奇怪的心理學上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