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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18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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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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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不上工時,他一般總是在別的獄室裡到處閒逛,別人几乎都在忙自己的活兒,只有他無事可做。人們跟他說話時,几乎總是嘲笑他(囚犯們常常這樣嘲笑他和他的同伴)——他一言不發,轉身向別的獄室走去;有時若是被嘲笑得太厲害了,他也只是臉上發紅而已。我常常想:這樣一個性情溫和、心地單純的人,怎麼會落到監獄裡來了呢?有一次,我因病住在醫院的囚犯病房裡,西羅特金也病了,躺在我旁邊。一天晚上,我們聊起天來,他突然興奮起來,無意中告訴我他是怎樣被送去當兵的,他母親送他走時如何痛哭流涕,他當新兵時如何痛苦,等等。

他還補充說,他無論如何也受不了新兵的生活,因為那裡所有的人都十分凶暴殘忍,長官几乎總是對他不滿意……


  

「結果怎麼樣呢?」我問道,「為什麼把你弄到這兒來啦?而且還關在特別部……唉,你呀,西羅特金,西羅特金!」

「是的,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我在營裡只當了一年兵,到這裡來是因為我把我們的連長格里戈裡·彼得羅維奇殺死了。」

「這我聽說過,西羅特金,但是我不相信,象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殺人呢?」

「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哎,我當時痛苦極啦。」

「那麼別的新兵怎樣生活呢?當然,起初可能困難一些,但以後會習慣的,以後會成為一個好兵的。一定是你母親把你給寵壞了,她拿餅乾和牛奶一直把你喂養到十八歲。」

「不錯,我媽媽確實非常疼我,自從我被送去當兵以後,她就病倒了,聽說再也沒起過床……對我來說,新兵生活後來變得非常痛苦難熬。長官討厭我,動不動就處罰我——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人人我都聽從,我規規矩矩地生活,不喝酒,什麼嗜好也沒有;要知道,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一個人要是有嗜好,那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周圍的人心腸都那樣殘忍,一一想痛哭一場都找不到地方。有時候,只好跑到一個角落裡,在那兒痛哭一陣。

嗯,有一次我出去站崗,那是在夜間,派我到大炮旁站崗。當時正颳大風,是秋天,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連眼睛都睜不開。我覺得身上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把槍立在腳旁,把刺刀解下來,放在一旁;我把右腳上的皮靴脫下來,把槍口對著胸口,用大腳指扳動槍機。一瞧——瞎火了!我查看了一下槍,把火門擦乾淨,倒進去新火藥,打着火石,再把槍口對著胸口。

怎麼啦?只見火藥一閃,結果又沒打響!我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穿上皮靴,拿起槍,安上刺刀,一聲不響地來回走着。這時我拿定主意幹到底:不管到哪兒去都可以,只要不當兵就行!半個小時以後,指揮官騎馬來查崗。他衝著我喊道:『難道就這樣站崗嗎?』我把槍端在手裡,用刺刀刺他,整個刺刀都扎進去了。唉,挨了四千棍,最後來到這裡,進了特別部……」

他沒有撒謊。是的,要是犯了別的什麼罪,還能把他關進特別部嗎?犯了普通罪行,懲罰要寬大得多。然而,在同一類罪犯中只有西羅特金是個美男子。象他這樣的囚犯在我們這里約有十四、五個,那些人叫人看著都覺得奇怪;他們當中只有兩三個人的面孔還能叫人勉強看得過去,其餘的全都耷拉著耳朵,外貌醜陋,邋遢骯髒;有幾個甚至連頭髮都白了。

如果情況許可的話,我以後還要把這些人細加描述。西羅特金和卡津最要好,我在本章開頭時就曾提及過,卡津如何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地闖進伙房,他又如何攪亂了我對監獄生活的最初看法。


  

這個卡津是個可怕的人物。他給每個人留下的印象都是痛苦而可怕的。我總覺得,再沒有比他更凶殘、更可怕的人了。我在托波爾斯克曾看見過一個以殘暴著稱的強盜卡緬涅夫;後來我還看見過一個候審的逃犯、可怕的殺人兇手索科洛夫。

但是他們中間沒有一個給我留下象卡津那樣使人感到厭惡的印象。我有時彷彿看見我面前站着一個象人一般大的蜘蛛。卡津是韃靼人;他膂力過人,比獄中任何人都強壯,上中等身材,大力士的體格,他的頭長得碩大而又難看,與全身極不相稱;走起路來稍微有點駝背,皺着眉頭看人。在監獄裡,關於他有一些離奇的傳聞:人們都知道他是軍人出身,但囚犯們在背後都說他是從涅爾琴斯克跑出去的逃兵,我不知道這是否屬實;都說他被充軍到西伯利亞已經不止一次,逃跑也不止一次,更改過姓名,最後被關到我們監獄,進了特別部。

據說,他過去喜歡宰殺小孩,只是為了一時的痛快:他把小孩哄到某個便于下手的地方,開頭嚇唬他,折磨他,當他盡情地欣賞了這幼小而可憐的犧牲品的恐怖和顫慄之後,便懷着喜悅的心情悄悄地、慢慢地用刀把小孩殺死。這一切可能都是臆造出來的,因為卡津給每個人留下的印象都是不愉快的,不過即使是臆造出來的,這些故事似乎也與他相稱,正好適合於他。然而平時,當他不喝酒的時候,他在監獄裡的行為還是很理智的。他總是安安靜靜,從不和任何人爭吵,而且避免爭吵,他好象看不起別人似的,又好象他自認為高人一等;他說話很少,好象故意不同人們來往。

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緩慢的,安詳而自信的。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他一點兒也不蠢,而且非常狡黠;他的面孔上和微笑裡總是流露出一種傲慢和嘲笑人的殘酷表情。他在獄中做燒酒生意,而且是所有酒保中最富有的一個。他一年裡總要喝醉兩三次,那時他就獸性大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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