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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從夢中醒來,他嚇得一跳猛然說:
「您的信!」
她問道:
「什麼?我的信?」
「我可能還來不及毀了它們就死了。」
她嚷道:
「嗨!那對我有什麼要緊!這不挺好。有人找到它們,唸唸它們。我不在乎這!」
他回答:
「我呢,我不願意。您起來,安妮,打開我書桌底下的抽屜,那個大的,它們全在,該全部拿來扔到火裡。」
她一點不動,仍然有氣,好像他在勸她幹件卑鄙的事情。
他接著說:
「安妮,我求您。要是您不做就會使我痛苦、緊張、心神不安。您想想,要是它落到了什麼人手裡,不管是誰,一個公證人、一個僕人……或者甚至您的丈夫手裡……我不願意……」
她站起來還在猶豫並重複說:
「不,這太難了,這太殘酷了。我覺得您就像叫我去燒掉我們倆的心。」
他懇求,臉痛苦得變了形。
看到他這樣受罪,她退讓了,朝那件傢具走過去。打開了抽屜,她看到裡面齊沿堆滿厚厚的信,一堆上面摞着一堆。她認出了在所有信封上都有她經常寫的那兩行地址。她記得它們,這兩行——一行是男人的名字,一行是路的名字——就和記得她自己的名字一樣,就和人們能記得代表他生命中一切希望和幸福的那幾個字一樣。她看著這,這些小小的方東西裝的是一切她所能描述的愛情,一切能從她心窩裡掏出來,為了給他而使上一點兒藍墨水寄託到白紙上的愛情。
他設法在枕頭上轉過頭來看她,於是他又說了一次:
「快把它們燒了。」
於是她從中拿出了兩束,在手中抓住了一會兒。這事使她感到沉重痛心;在裡面有那麼多的各式各樣事情,有的生機勃勃,有的已成陳跡,它們曾那麼甜蜜、真摯、理想,現在都成往事。這是她的靈魂,她的心的心,在那兒保存着她愛情生涯的精華;於是她想起來,曾為了愛情抱著何等譫妄胡亂勾畫過某些女人,又曾抱著何等的激奮和對生活的酩酊,向誰人傾倒還將他讚頌。
奧利維埃重又說:
「燒了,燒了它們,安妮。」
雙手用同樣的姿勢,她將兩紮信件扔進了壁爐裡。信落到柴火上時散落開來。接着她又從書桌裡再抓了些扔到上面,接着又抓,動作迅速,很快的一上一下,好快快地幹完這件可怕的工作。
等到壁爐滿了,抽屜空了,她站着不動,等着看几乎被壓熄了的火焰沿著這小山般的信封周沿爬上來。它們首先從邊緣進襲,嚙掉四角,在紙的毛齒上蔓延,熄滅了又着起來,變得旺起來。這只是頃刻之間的事,在白色的錐體周圍是一圈腰帶似的明亮火焰,讓房間裡充滿了光明。光照着這個站立的女人和躺着的男人,這是他們的愛情在燃燒,這是他們正在變成灰燼的愛情。
伯爵夫人轉過身來,在這堆熊熊火焰的陣陣閃光下,她看到了她的朋友神色不安地斜着身子在床邊上。
他問道:
「全在那兒了?」
「是,全部。」
在轉身回到他身邊時,她對這場毀滅投去了最後的一瞥。在這個扭動變黑,半成灰燼的紙堆上,他看到了幾滴鮮紅的東西在流淌。真像是幾滴血。一封信像一個傷口,它們竟像是從信的心裡淌出來的,它們慢慢朝着火焰流過去,留下了一條紫色的痕跡。
伯爵夫人的心靈受了超自然的恐懼衝擊。她朝後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了暗殺;而後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她明白了剛纔看到的只是火漆的封印熔化了。
這時,她轉過身對著這個傷號,輕輕地抬起他的頭,小心地把它重安置到枕頭中央。可是他動來動去,越來越痛。他現在氣息奄奄,痛苦得臉都變了樣,他像已經不知道她在這裡。
她等待他能平靜一點,他能抬起他那堅定固執的視線,能對她再說一句話。
最後她問道:
「您很難受嗎?」
他不回答。
她朝他彎過腰去,將一隻手放在他額頭上勉強他來看看。他真張開了眼睛,但這是昏亂的眼睛,發狂了的眼睛。
她嚇壞了,反覆說:
「您痛嗎?……奧利維埃!回答我!您要我叫……?您努一把力,給我說句話!……」
她相信聽到他在口齒不清地說:
「領她來……您給我為這發過誓……」
接着他在毯子下面轉動,身體扭曲,臉上痙攣成了鬼臉。
她反覆說:
「奧利維埃,我的天!奧利維埃,您怎麼啦?要不要我叫……」
這回他聽到了,因為他回答說:
「不……這沒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