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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黨盧、王二酋脅眾連兵據思、田,以重煩我師,朝議特起今新建伯陽明王公來平。比至,集眾告:「蠢茲二酋,豈憚一擒,維瘡痍未瘳而重罹鋒刃,為可哀也。」即日下令解十萬之甲,掣四省之兵,推赤二酋,俾自善計。二酋憚公威德,且知大信不殺,遂率眾自縛泣降。
公如初令諭而遣之。單車指田經畫建制,以訓奠有眾。田父老望風觀德如堵如牆,羅拜泣下曰:「大兵不加,明公再生之賜也。田醜何以為報!」維田始禍,石實釁之,具以怪狀聞,且曰:「自王師未旋,石靡有寧,田人惴惴守之如嬰,今則亡是恐矣。
願公毀此,以寧我田。」公曰:「其然,與若等往觀之。」既觀曰:「汝能怪乎?吾不汝毀而與決。」取筆大書其上曰:「田石平,田州寧,千萬世,鞏皇明。
」明年春,公使匠氏鎸之,遂以為田鎮。田人無遠近老稚咸謳歌于道以相慶焉。
嗟夫!維石在阿,賦性不那,孰使之行,豈民之訛。維奴維祥,肇是興亡,天實變幻,而莫知其方。維邪則泄,維正則滅,亦存乎其人而已矣。公忠誠純正,其靜一之學,浩然之氣,見于勤王靖難者,可以格神明而貫金石。
天下已信之,有弗靈於是石乎?田人寶茲石文,蓋不啻交人之累銅柱也已。公車將旋,田人趨必東曰:「茲不可無述以告于世世。」作《田石平記》。
陽明先生畫像記
徐階
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廈,以燕居之一贈呂生舒,此幅是也。
先生在正德年間,以都御史巡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爵。予往來吉、贛間,問其父老,雲「濠之未叛也,先生奉命按視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太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士,因留吉安,征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皆有日月可按覆。
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情苟有約,其敗征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苟持兩端,雖強之必不留。武皇帝之在禦也,政由嬖倖。
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奪者曰:「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皓然如日月哉!忌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
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談玄理,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黜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入于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功,患無賞罰。
議論者,賞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謂議論者如此,雖在上智,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
濠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于名教。江西會城,孫、許皆廟食而先生死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射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同志者,而首以贈呂生。予嘗見人言此像于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于此,見儒者之作用矣。
呂生誠有慕乎,尚于其學求之。
重修陽明王先生祠記
李春芳
陽明先生祠,少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所創建也。
公二十及第,宏辭博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而公則曰:「學豈文詞已也!」日與文莊歐陽公窮究心學,聞陽明先生良知之說而深契焉。江右為陽明先生過化地,公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謂崇祀無所,不足以系眾志,乃于省城營建祠宇,肖先生像祀之。
遴選諸生之儁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沙會。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一時諸生多所興雲。
既公召還,薦躋綸閣,為上所親信,蓋去江右幾三十年矣。有告以祠宇傾圮者,公則愀然動心,捐賜金九十,屬新建錢令修葺之。侍禦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也。」遂身任其事,鳩工庀材,飾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備,堂宇齋舍,煥然改觀,不惟妥祀允稱,而諸生之興起者,益勃勃不可禦矣。
噫!公當樞管之任,受心膂之寄,無論幾務叢委,即宸翰咨答,日三四至,而猶惓惓于崇先哲、興後學如此,誠以學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之學發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發所未發。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理矣。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似體之身心,施之政事。
秉鈞之初,即發私饋,屏貪墨,示以好惡,四海向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丕變。此豈有異術哉?好善惡惡之意誠于中也。故學非不明之患,患不誠耳。
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之大明當天,無微不照,當好當惡,當賞當罰,當進當退,錙銖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作惡,而天下平矣。故誠而自慊,則好人所好,惡人所惡而為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所惡,惡人所好而為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