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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樂壽康寧,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為先生侈。章服華寵,世之所同貴,而予不敢以為先生榮。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為知言乎?乙丑十月序。
送黃敬夫先生僉憲廣西序
古之仕者,將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將以利其身。將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喪動其心,而惟道之行否為休戚。利其身,故懷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非古今之性爾殊也,其所以養于平日者之不同,而觀夫天下者之達與不達耳。
吾邑黃君敬夫,以刑部員外郎擢廣西按察僉事。廣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濕而土疏薄,接境于諸島蠻夷;瘴癘鬱蒸之氣,朝夕彌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時竊發;鳥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懼而避焉者也。
然予以為中原固天下之樂土,人之所趨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嶺廣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盡皆中原者也,固有從嶺廣而遷居之者矣。嶺廣之民,其始非必盡皆嶺廣者也,固有從中原而遷居之者矣。久而安焉,習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親戚墳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舍此而他也。
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於一鄉,一鄉之情不異於一家,而家之情不異於吾之一身。故視其家之尊卑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下之尊卑長幼,猶鄉之視家也。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後之人視其兄之於己,固已有間,則又何怪其險夷之異趨,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仕于世,而能以行道為心,求古人之意,以達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閭;嶺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
而嶺廣之民,亦將視我為父兄,以我為親戚,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去,況以為懼而避之耶?
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于鄉,鄉之人無不敬愛。長徙于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愛之,猶吾鄉也。及舉進士,宰新鄭,新鄭之民曰:「吾父兄也。
」人為冬官主事,出治水于山東,改秋官主事,擢員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蓋自居于鄉以至于今,經歷且十餘地,而人之敬愛之如一日。君亦自為童子以至于為今官,經歷且八九職,而其所以待人愛眾者,恆如一家。今之擢廣西也,人咸以君之賢,宜需用於內,不當任遠地。
君曰:「吾則不賢。使或賢也,乃所以宜于遠。」
嗚呼!若君者可不謂之志於行道,素養達觀,而有古人之風也歟?夫志于為利,雖欲其政之善,不可得也。志於行道,雖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以君之所志,雖未有所見,吾猶信其能也。況其赫燁之聲,奇偉之績,久熟於人人之耳目,則吾于君之行也,頌其所難而易者見矣。
性天卷詩序
錫之崇安寺,有浮屠淨覺者,扁其居曰「性天」。因地官秦君國聲而請序于予。予不知淨覺,顧國聲端人也,而淨覺托焉,且嘗避所居以延國聲誦讀其間,此其為人必有可與言者矣。然「性天」既非淨覺之所及,而「性」與「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貢之所未聞,則吾亦豈易言哉?吾聞浮屠氏以寂滅為宗,其教務抵于木槁灰死,影絶跡滅之境,以為空幻。
則淨覺所謂「性天」雲者,意如此乎?淨覺既已習聞,而復予請焉,其中必有願也,吾不可復以此而瀆告之。姑試與淨覺觀于天地之間,以求所謂「性」與「天」者而論之。
則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驚,油然而興,凡蕩前擁後,迎盼而接眒者,何適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潤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與木不與焉,則天也。激之而使行于山巔之上,而反培其末,是豈水與木之性哉?其奔決而仆夭,固非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婦、兄弟,出而君臣、長幼、朋友,豈非順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聖人立之以紀綱,行之以禮樂,使天下之過弗及焉者,皆於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與我,我之所以為性」雲耳。
不如是,不足以為人,是謂喪其而失其天。而況于絶父子,屏夫婦,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謂性與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雲,則吾又何敢躐以褻淨覺乎哉?
夫知而弗以告,謂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謂之誣;知而不為焉者,謂之惑。吾不敢自陷于誣與不仁。觀淨覺之所與,與其所以請,亦豈終惑者邪?既以復國聲之請,遂書於其卷。
送陳懷文尹寧都序
木之産於鄧林者,無棄材;馬之出於渥窪者,無凡足。非物性之有異,其種類土地使然也。剡溪自昔稱多賢,而陳氏之居剡者,尤為特盛。其先有諱過者,仕宋,為侍御史。
子匡,由進士為少詹事。匡之四世孫聖,登進士,判處州。子頤,征著作。頤子國光,元進士,官大理卿。
光侄彥范,為越州路總管。至懷文之兄堯,由鄉進士掌教濮州。弟璟,蜀府右長史。珂,進士,刑曹主事。
衣冠文物,輝映後先,豈非人之所謂鄧林、渥窪者乎?宜必有環奇之材,絶逸之足,干青雲而躡風電者,出乎其間矣。
懷文始與予同舉于鄉,望其色而異,耳其言而驚。求其世,則陳氏之產也。曰:「嘻!累哉,土地則爾,他時柱廊廟而致千里者,非彼也歟!」既而匠石靡經,伯樂不遇,遂復困寂寞而伏監車者十有五年。斯則有司之不明,于懷文固無病也。
今年赴選銓曹,授尹江西之寧都。夫以懷文合抱之具,此宜無適而不可。顧寧都百里之地,吾恐懷文之驥足有所不展也。然而行遠之邇,登高之卑,自今日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