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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發着高燒,我還是叫人替我穿好了衣服,乘車到歌舞劇院去。朱利替我抹了脂粉,否則我真有點兒像一具屍體了。我到了那個我第一次跟您約會的包廂;我一直把眼睛盯在您那天坐的位置上,而昨天那裡坐著的卻是一個鄉下佬,一聽到演員的插科打諢,他就粗野地哄笑着。人們把我送回家時,我已經半死不活。整個晚上我都在咳嗽吐血。今天我話也說不出,我的胳膊几乎都抬不起來了。我的天!我的天!我就要死了。我本來就在等死,但是我沒有想到會受到這樣的簡直無法忍受的痛苦,如果……
從這個字開始,瑪格麗特勉強寫下的幾個字母已看不清楚了。是朱利·迪普拉接着寫下去的。
二月十八日
阿爾芒先生:
自從瑪格麗特堅持要去看戲的那天起,她的病勢日漸加重,嗓子完全失音,接着四肢也不能動彈了。我們那可憐的朋友所忍受的痛苦是無法描述的。我可沒經受過這樣的刺激,我一直感到害怕。
我多麼希望您能在我們身邊,她几乎一直在說胡話,但不論是在昏迷還是在清醒的時候,只要她能講出幾個字來,那就是您的名字。
醫生對我說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自從她病危以來,老公爵沒有再來過。
他對醫生說過,這種景象使他太痛苦了。
迪韋爾諾瓦太太的為人真不怎麼樣。這個女人一向几乎完全是靠着瑪格麗特生活的,她以為在瑪格麗特那裡還可以搞到更多的錢,曾欠下了一些她無力償還的債。當她看到她的鄰居對她已毫無用處的時候,她甚至連看也不來看她了。所有的人都把她拋棄了。G先生被債務逼得又動身到倫敦去了。臨走的時候他又給我們送了些錢來;他已經儘力而為了。可是又有人來查封了,債主們就等着她死,以便拍賣她的東西。
我原來想用我僅剩的一些錢來阻止他們查封,但是執達吏對我說這沒有用,而且他還要執行別的判決。既然她就要死了,那還是把一切都放棄了的好,又何必去為那些她不願意看見,而且從來也沒有愛過她的家屬保留下什麼東西呢。您根本想象不出可憐的姑娘是怎樣在外表富麗、實際窮困的境況中死去的。昨天我們已經一文不名了。餐具,首飾,披肩全都當掉了,其餘的不是賣掉了就是被查封了。瑪格麗特對她周圍發生的事還很清楚。她肉體上、精神上和心靈上都覺得非常痛苦,豆大的淚珠滾下她的兩頰,她的臉那麼蒼白又那麼瘦削,即使您能見到的話,您也認不出這就是您過去多麼喜愛的人的臉龐。她要我答應在她不能再寫字的時候寫信給您,現在我就在她面前寫信。她的眼睛望着我,但是她看不見我,她的目光被行將來臨的死亡遮住了,可她還在微笑,我可以斷定她的全部思想、整個靈魂都在您身上。
每次有人開門,她的眼睛就閃出光來,總以為您要進來了,隨後當她看清來人不是您,她的臉上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並滲出一陣陣的冷汗,兩頰漲得血紅。
二月十九日午夜
今天這個日子是多麼淒慘啊,可憐的阿爾芒先生!早上瑪格麗特窒息了,醫生替她放了血,她稍許又能發出些聲音。醫生勸她請一個神父,她同意了,醫生就親自到聖羅克教堂去請神父。
這時,瑪格麗特把我叫到她床邊,請求我打開她的衣櫥;她指着一頂便帽,一件鑲滿了花邊的長襯衣,聲音微弱地對我說:
「我做了懺悔以後就要死了,那時候你就用這些東西替我穿戴上:這是一個垂死女人的化妝打扮。」
隨後她又哭着擁抱我,她還說:
「我能講話了,但是我講話的時候憋得慌,我悶死了!空氣啊!」
我淚如雨下,我打開窗子,過不多久神父進來了。
我向神父走去。
當他知道他是在誰的家裡時,他似乎很怕受到冷待。
「大膽進來吧,神父,」我對他說。
他在病人的房間裡沒有待多久,他出來的時候對我說:
「她活着的時候是一個罪人,但她將像一個基督徒那樣死去。」
過不多久他又回來了,陪他一起來的是一個唱詩班的孩子,手裡擎着一個耶穌受難十字架,在他們前面還走着一個教堂侍役,搖着鈴,表示天主來到了臨終者的家裡。
他們三個一起走進了臥室,過去在這個房間裡聽到的都是些奇怪的語言,如今這個房間卻成了一個聖潔的神壇。
我跪了下來,我不知道這一幕景象給我的印象能保持多久;但是我相信,在那以前,人世間還沒有發生過使我留下這麼深刻印象的事情。
神父在臨終者的腳上、手上和前額塗抹聖油,背誦了一段短短的經文,瑪格麗特就此準備上天了,如果天主看到了她生時的苦難和死時的聖潔,她無疑是可以進天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