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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鍾馗醜惡,做不的狀元,他今現稱藍面鬼,豈可做宰相;奸邪誤國,罪不容誅,望陛下察之。」德宗此時如嚼橄欖,方纔回過味來,說道:「寡人一時不明,卿言是也。」遂將盧杞發配嶺外,以正妒嫉之罪。封鍾馗為驅魔大神,遍行天下,以斬妖邪,仍以狀元官職殯葬,眾官方纔喜悅,皆呼萬歲,德宗退朝,不在話下。
卻說鍾馗受了封號,空中謝恩畢,悠悠蕩蕩,提着寶刀,插着笏板,向東南而走。走勾多時,遠遠望見一座城池,好生險惡:
險風慘慘,黑霧漫漫。陰風中彷彿聞嚎哭之聲,黑霧間依稀見魑魅之像。披枷帶鎖,盡道何日陰山脫。知解臼杵,不知甚時苦海離。
目蓮母斜倚獄四盼孩兒,賈充妻獃坐奈何等丈夫。牛頭馬面簇擁曹瞞才過去,喪門弔客勾牽王莽又重來。正是:人間不見奸邪輩,地府壘堆受罪人。
鍾馗正在觀看之際,只見一個判官領着兩個鬼卒飛來,高聲問道:「汝是何方魂魄?來俺這鄷都何干?速速講明,俺放你過去。」鍾馗看那判官時,卻與自己一般模樣,也戴着一頂軟翅紗帽,也穿著一件肉紅圓領,也束着一條犀角大帶,也踏着一雙歪頭皂靴,也長着一部落腮鬍須,也睜着兩隻燈盞圓眼。左手拿着善惡簿、生死筆,只是不曾帶著寶劍。鍾馗暗自思道:「奇哉!奇哉!難道此人也像俺負屈而死的麼?」遂向判官道:「俺姓鐘名馗,本中唐朝狀元。
只因唐天子以貌取士,不論文字;又被盧杞逢君,要將淹革退,俺憤氣而死。唐天子憐俺苦死,封俺為驅魔大神,遍行天地之下,以斬妖邪。俺想妖邪唯汝鄷都最多,今既到此,煩你通報閻君,指點與俺,以便驅除,庶不負唐天子封俺之意。」判官聽說此言,遂拱立道旁,說道:「不知尊神到此,不但有失遠迎。」於是別了鍾馗,飛跑至森羅殿上,稟道:「小判把守鄷都,忽有一人自稱唐狀元,姓鐘名馗,唐王嫌他貌醜,他自刎而亡,唐王封他為驅魔大神,他今特來斬鬼,要見大王。」閻君早已知其始末,便道:「有請!」那判官於是迎請鍾馗,進了大門,兩邊排列的都是些猙獰惡鬼。到了殿上,又見殿上柱一副對聯,上寫着:
「莫胡為,幻夢空花,看看眼前實不實,徒勞機巧。休大膽,烊鋼熟鐵,摸摸心頭怕不怕,仔細思量。」
閻君下座相迎,鍾馗倒身下拜,閻君雙手扶起,讓鍾馗坐定,問道:「尊神至此有何相教?」鍾馗道:「俺奉唐王天子之命,遍斬妖邪。妖邪此處必多,伏祈指出一二。」閻君說:「俺陰司妖邪固有,然都是服毒鬼、上吊鬼、淹死鬼、餓死鬼。鬼馗雖多,經理神靈卻也不少。
孤家自理之餘,還有秦廣王,又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卞城王、泰山王、平康王、轉輪王,又有左三曹、右三曹、七十二司,並無一個游鬼敢於做祟。尊神要斬妖邪,倒是陽間最多,何不去斬?」鐘值聽了大笑道:「陽世間乃光天化日,又有王法繩制,豈容此輩存站耶?」閻君道:「尊神上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凡人鬼之分,只在方寸間。方寸正,鬼可為神。
方寸不正,人即為鬼。君不見古來忠臣孝子,何嘗不以為鬼為神乎。若夫曹瞞等輩,陽問莫測,豈得謂之人耶?」鍾馗聞之,豁然大悟,曰:「是,是。但不知此等鬼是何名目?」閻君揪然道:「此等兒最難處治。
欲加之以王法,彼無犯罪之名,欲彰之以報應,又無得罪之狀。曾差鬼卒稽查,大都是些習深成性的罪孽。」叫判官將此等鬼簿拿來,與大神過目。判官遞上鍾馗展開一看,只見上面記的都是些謅鬼、假鬼、奸鬼、搗大鬼、冒失鬼、搶渣鬼、仔細鬼、討吃鬼、地哩鬼、叫街鬼、急急鬼、遭瘟鬼、澆虛鬼、輕薄鬼、綿纏鬼、黑眼鬼、齷齪鬼、溫屍鬼、不通鬼、誆騙鬼、急賴鬼、心病鬼、醉死鬼、摳掐鬼、伶俐鬼、急瀆鬼、丟謊鬼、七斜鬼、撩喬鬼,還有風流鬼、色錢鬼,臨了一個是楞睜大王。
鍾馗看畢,驚訝道:「不料世間有這些鬼魅,不知今在何處?」閻君:「無有定處,大抵地方繁華的所在,搗大搶渣等鬼多些,其餘散處四方,總無定蹤。尊神當隨便驅除可也。其驅除之法,亦不可概施。得誅者誅,得撫者撫,總要量其情之輕重,酌其罪之大小,只在尊神酌量行之乎。」鍾馗道:「雖然如此,但陰間鬼魅,有十殿閻君經理,又有左之曹、右之曹協助,陽間協助,陽間鬼魅單委小神一人,誠恐獨力難支,將如之何?」閻君道:「孤家這裡有兩個英雄,一個喚做成淵,一個喚做富曲,各具文武之才。此二人可以隨便驅使,再發三百名陰兵,着他二人統領,以助尊神之威,如何?」鍾馗道:「如此最好。」閻君於是速傳咸、富二人聽旨,二人俯伏殿前。鐘值舉目觀看,那咸、富二人怎生模樣:
頭戴儒巾,論腦油足有半斤,身穿儒服,估塵垢少煞三升。滿腹文章,怎奈饑時難煮。填胸浩氣,只好苦處長籲。白眼親朋,反說窮酸骨傲。
離心妻妾,倒言夫主情乖。正是:失意貓兒難比虎,敗翎鸚鵡不如鷄。
鍾馗看了咸淵,再看富曲時,卻又不同。怎見得:
舉止方剛,形容古怪。虎背熊腰,兩臂有力千斤。海闊天空,一心私無半點,身能扛鼎,怎奈無鼎可扛。氣可衝天,其如有天難沖。
爛箭拆引怎好向人前賣弄。大韜之略,只落得紙上談兵。正是雄心欲把山河奠,薄命難逢推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