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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威辛本身作為一個無法說明的東西留在世界上。曾經有過的關於奧斯威辛最深刻的解說,根本不是解說而是回答。問:‘告訴我,在奧斯威辛,神曾經在哪裡?’/於是回答說:‘人曾經在哪裡?’"
從斯泰龍這位母親為長女之喪而哀嘆中看到長崎遭受原子彈災難的消息,直到她對奧斯威辛難以理解的認識,說明一位不幸的女性內心世界生與死的難忘的記憶,如果把它稱之為作為資產的悲哀,那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斯泰龍去年出版的評論集《沉靜的塵埃》上,也有表現她心情悲傷的文章:「唱給F·斯柯特·菲茨傑拉爾德的悲歌」,菲茨傑拉爾德是斯泰龍在蔚藍海岸①結識的舊友,因為這位老友家裡兩個孩子相繼去世斯泰龍寫信表示哀悼。菲茨傑拉爾德不僅復了信,而且表明了她對於斯泰龍的悲哀,也就是明確了把悲哀作為資產而活下去的定義
RandomHouse版。斯泰龍的信上說:
①蔚藍海岸
Rivierd,為意大利和法國交界的地中海海岸,一向以旅遊療養勝地而聞名
譯註。
最親愛的傑拉爾德和薩拉/今天收到電報。整個下午沉浸在對你們的懷念之中,沉浸在回憶我們共有的那幸福的每一天,實在令人傷感不已。把你們聯結于生命的另一個環壞了,而且,如此殘酷無情的兩個打擊之中,哪一個惡意更能逞兇都很難說。這七年之久的戰鬥之後,可以看出你們在其中徬徨着,沉默着。
現在如果想寫給你們一些相應的什麼,那就是寫給戰爭奪去了四個孩子的母親那些話,就和林肯的信上說的一樣。你們應得到的同情,已從你們彼此那裡得到了,你們不會永遠永遠地得到安慰。/可是,儘管這樣,你們一定看到更多的家庭在赫諾利亞周圍成長起來,帶著日暮途窮的和平,走向死亡的航海中,一定找到暫時停靠的港灣。對於類似這樣的事,命運再也不會向你們射出比這還要嚴重地打擊而有傷於你們的箭了,本來就沒備下射向你們的箭的箭筒。
記不清誰說過,不論多麼深的悲痛,隨着時間流逝,會變成一種喜悅,這是讓人多麼吃驚的話。黃金之盃雖然已經壞了,但它畢竟是黃金做的。不論誰,都不能從你們那裡奪走這些孩子。斯柯特。
把由於遭逢不幸而被強加的痛心的悲哀變成作為資產的悲哀。把這作為資產的悲哀在自己的內心裡使之活性化,我以為這是屬於人的行為,也是惟獨人才有的行為。以此為媒介,活性化了的作為資產的悲哀,時光流逝之後可能成為一種喜悅。
即使還達不到稱之為喜悅的程度,我們往往喚起某一可悲的回憶,不是也可以玩味稱之為靈魂淨化的安慰麼?我想,這和文學的作用是有聯繫的,文學至少要弄明白為什麼要寫。敘說失去孩子的悲痛的過程中,發現被淨化的喜悅的母親,超越實感,覺得是在寫回憶亡友的文章,於是自己首先得到慰藉和解脫,從而達到結晶作用的水平,於是再進一步把個體悲哀的經驗,表達出豐富而極具鼓舞的感動,達到普遍適于完成文學作品的水平,展示出自然相聯的意義。按照從個體的不幸而經過悲哀的感情淨化的救助這個方面理解,這是可能的。
如果思考一下並非個體而是二十世紀人類這樣巨大的規模的已成資產的悲哀,那就會更加明瞭文學的作用了。卡特·鮑奈伽特當過俘虜,他經歷過德累斯頓的地毯式轟炸,他以他尋求到的方法把這段經歷寫成小說。這是不合理的然而卻是世人製造肯定給世人以痛苦的事直接帶來的悲哀。在記憶裡把它不斷地加以改造的過程中,這悲哀就提高而成為世人的資產,終於表現為文學,使人甚至感到因它而獲得救助。
鮑奈伽特描寫了德累斯頓遭受地毯式轟炸,例如《屠宰場五號》所記錄的,為一樁鷄毛蒜皮的小偷小摸而處死一名士兵,這樣不合理的事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對於那個士兵個人來說,死非其罪當然是無法補償的。但是對於德累斯頓地毯式轟炸這個
20世紀人類悲劇的愚蠢行為,由於鮑奈伽特的介紹而使我們無不予以注視,而且,對該悲劇中倖存下來的人無比信賴,也是通過鮑奈伽特才確認的,我相信,這才是文學的今天的作用。
描寫奧斯威辛空前的慘劇以及為它帶來的後遺症長久困擾、痛苦到最後終於一死的女性,斯泰龍創作的文學可以說也具有和上述相同的作用。確如斯泰龍所寫,即使通過她的作品,人也無法理解奧斯威辛。總而言之,理性上不能超越它,然而讀完《索菲的選擇》之後,我們的感受是,確實依然深深信賴屬於人的行為,這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
我和斯泰龍談了相當長時間的話
如果把我這個想法向作家說出來,就可能像山村的孩子怕見生人似地妨礙她說話,所以只是一直默默地聽著
全是
20世紀人類受非情悖理的苦,以及經過這種痛苦之後的更生這一主題,瞭解到自己和眼前的這位美國作家都是朝着相同的方向努力的,所以,我認為文學即使現在不也是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橋樑麼?《索菲的選擇》是在敘述者即作家被巨大的悲痛摧垮而睡在海邊,作了個被活埋的令他痛苦的夢,醒來時看到沙灘上嬉戲的孩子們往他身上堆沙子,此刻夜已過去,故事就在這裡結束的。敘述者說:「我自己祝福我的更生,與此同時,孩子們好像用沙子保護我,把我埋上,我緊緊裹在外套之下,像木乃伊那樣直挺挺地躺着,隨他們擺佈。就在這時,我把以下的話寫在心上:‘在涼沙之下,我夢見自己死去/但是我醒來看到黎明/看到燦爛的晨星,在光輝之中,’/不是審判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