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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須到法司裡辨白,何須便尋短見?「兵馬司見眾人亂搶財物,忙禁止道:」我們奉旨拿人,不許騷擾,驚壞了女眷。“即用封條封了內宅,着兵丁看守,並將眾門客都鎖了,隨殷增光跟在馬後,同到北鎮撫司來交割。
兵馬司去了,兵校等已將周家慶一干人犯都拿到了。問官立刻升堂,校尉將眾人押進來,真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但只見:
紫羅徼壁,紅緞桌圍。正中間額篆真金,四下里簾垂斑竹。官僚整肅,香案上高供聖旨一通;侍從威嚴,宣牌內大書低聲二字。公堂凜凜若閻羅,押獄森森如鬼判。龐眉吏卒,手持鐵鎖貌猙獰;豎目押牢,身倚沉枷威赫奕。嚴霜飛筆底,皓日見中天。聚來一陣虎狼,塑就滿堂神道。正是軍民生死路,果然官吏攝魂台。
那鎮撫司掌刑官立在香案東首,眾校尉將眾犯帶到丹墀下,將駕帖朗誦一遍,先打四十禦棍。校尉動手將周家慶等捆起。因他是本衙正官,打了個出頭棍子,未曾重傷。打完請過旨去,問官才坐下,兩邊吆喝一聲,掌刑官問道:「汝等串同妖僧,妄造妖書,謀危社稷,可實供來!」周家慶道:「犯官系元勛世爵,世受國恩,有何不足,卻要去做這非分之事?有何憑據,是誰首告,須叫他來對質。」問官道:「是奉旨搜出指板拿問的,那有告首!」家慶道:「無臓不拷賊,既無質證,怎見得是犯官妄造的?」問官道:「你結交妖僧,可是有的?」家慶道:「結交達觀,何止犯官一人,凡在京勛戚大臣、文武大小各官,俱與他交好。就是太后,也常賜錢糧衣食,請問官大人詳察!」問官道:「殷增光!你既是孔門弟子,為何不守學規,也結黨生事,訕謗朝政?周家慶與你表裡為奸,可是有的?」殷增光道:「生員素性不覊,結交仕宦有之,並不敢妄為非分。今雖奉旨勘問,必有對質。」問官道:「胡說!奉旨拷問,有甚對質!」叫左右夾起來。夾了,又打上三十攛,把個殷增光夾得死而復生者再。周家慶道:「既無首告,又無證據,這『三字獄』豈是聖上的本意?不過是些奸黨要做害我們,就死也無從招處。」問官道:「你且不要傲強,且收監,等拿到妖僧再問。」校尉將人犯帶去收了監。
問官才退了堂,只見門上人報道:「東廠差人來請老爺說話。」鎮撫司不敢稍遲,忙上馬來到殷太監私宅。長班引到書房內,相見坐下。茶畢,殷太監道:「你勘問妖書的事怎樣了?」鎮撫司道:「周家慶、殷增光已拿來刑訊過一次,他們俱說既無首告,又無證據,不肯招認。如今寄在監裡,等拿到達觀再三面對理。」殷太監道:「咱正為這事請你來商議。早間二陳對咱說:」達觀在京交接的官宦極多,連咱們內相也多與他交結,拿來時恐和尚夾急了,亂扳出來,反多不便。‘你拿到他,只收在監裡,不必拷問。只將周家慶、殷增光着實拷打,問他要主使之人就是了。須先把他兩家家眷拿來,重刑拷問,婦人們受不得刑,自然招出。「鎮撫司不敢違拗,只得唯唯而應。殷太監又把從人喝退,走下來附耳說道:」只要他們扳出老沈一黨的人來便罷。“鎮撫司點頭受意,別了。
上馬回家,尚未坐定,忽門上進來回道:「東宮李公公來了。」鎮撫司忙出來迎到廳上,禮畢,請坐。李太監道:「後面坐罷。」遂攜手到書房裡,道:「小爺有旨。」鎮撫司便跪下聽宣。李太監道:「小爺着你勘問周家慶等,只宜寬緩,不許威逼,亂扳朝臣,妄害無辜。」鎮撫司叩頭領旨,李太監去了。那官兒行坐不安,好生難處。到晚間,公子回來,見父親納悶,便問道:「爹為何着惱?」官兒道:「昨日奉旨審妖書的事,周家慶、殷增光今日夾打了,都不肯招,等拿了達觀來對審。」他兒子雖是個武學,卻頗通文墨,遂說道:「這事原無影響,怎麼認得?有何憑據?況是滅族的大罪,他怎肯輕認?」官兒道:「旨上是結交妖僧,妄造謗書,謀危社稷,非同小可。」公子道:「若說達觀結交,豈止周家慶一個,滿朝文武,十有七八,就是內臣,也無一個不與他來往。至于殷增光,平日好結交仕宦,任俠使氣,到是個仗義疏財的豪傑。如今獨坐在他二人身上,其中必有緣故。」官兒道:「早起勘問回來,廠裡殷太監請我去說,叫不要把達觀動刑,恐打急了要扳出他們內相來,只監着他,又叫要他們扳出沈相公來。」公子道:「是了,這事有因了。周家慶原與鄭皇親有隙,欲藉此事陷害他,便好一網打盡東林諸賢,意在搖撼東宮。殊不知今上聖茲,太子仁孝,且有中宮娘娘在內保護,東宮定然無事。只是這班畜生,用心何其太毒!」官兒道:「殷太監還叫先把家眷拿來拷問,自然招認。我才到家,李太監又來傳東宮的旨意,叫不許威逼,恐妄扳朝臣,波及無辜。」公子道:「皇太子這才是聖明之主,處此危疑之時,猶恐妄害平人。如今有個善處之道:他既叫不要拷問達觀,爹爹樂得做人情,竟把兩家的女眷拿來審問一番,具過由堂覆本上去。等皇上批到法司去審,就與我們無幹了,豈不兩全其美?」官兒道:「老周的夫人是我的表親,怎好拷打?」公子道:「事不由己,若不刑訊,如何覆旨?恐奸人又要從中下石,反惹火燒身。只消分付手下人,用刑時略見個意兒就是了。」官兒點頭道:「此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