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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院即至階下迎接,相見禮畢,階下樂聲嘹膏。茶畢,撫院起身,舉杯酬過天地,回身安席,首敬朱公,稱賀道:「大人鴻才碩德,障此狂瀾,奠安陵寢,生民樂業,福山祿海,當與淮、黃並永,敬賀,敬賀!」朱公接杯,謙遜道:「弟荷聖主威靈,承諸位大人教益,偶而僥倖,敢叨佳譽,愧赧之至!」
朱公也轉奉了撫院酒,各院彼此酬酢過,然後司道並各官奉酒相賀。朱公也一一酬畢。方入席,堂下各官皆分班告坐。上過頭湯,戲子參堂演戲,雖無炮鳳烹龍,端的是肉山酒海,簫韶疊奏,鑼鼓齊鳴。飲至申時,各院起身,于堂上擺設香案,向北謝恩,相讓上轎而去。府縣等收拾花緞桌席,具手本分送各衙門交割,一齊散了。
次日,朱公上本舉薦管河官員,並求河工新舊諸神廟額。不日旨下:
加朱公太子太保工部尚書,蔭一子入監。各官皆加二級,惟黃達績勞獨多,升為兩淮鹽運同知,兼管河務。有詩道他們的好處道:
砥柱狂瀾建大功,洪恩千載在淮東。
封妻蔭子皆榮顯,始信男兒當自雄。
朝廷又差了臨淮侯李信恭、禮部尚書徐階,祭告二陵,並分祀河神。朱公聞信,即起馬往臨清候接。二人祭告畢,回京覆命。路過臨清,來拜朱公。是時正值冬盡春回,臨清打點迎春。
卻說臨清地方,雖是個州治,到是個十三省的總路,名曰大馬頭。商賈輳集,貨物駢填。更兼年豐物阜,三十六行經紀,爭扮社火,裝成故事。
更兼諸般買賣都來趕市,真是人山人海,挨擠不開。次日正值迎春,知州率領眾官郊外迎春,但見:
和風開淑氣,細雨潤香塵。當街鮑老盤旋,滿市傀儡跳躍。蓮台高聳,參參童子拜觀音;鶴馭聯翩,濟濟八仙拱老壽。雙雙毛女,對對春童。春花插鬢映烏紗,春柳侵袍迎綠綬。牡丹亭唐王醉楊妃,採蓮船吳王擁西子。步蟾宮三元及第,占鰲頭五子登科。呂純陽飛劍斬黃龍,趙元壇單鞭降黑虎。數聲鑼響,紛紛小鬼閙鍾馗;七陣旗開,隊隊武侯擒孟獲。合城中旗旛亂舞,滿街頭童叟齊喧。鬥柄回寅,萬戶笙歌行樂事;陽鈞轉泰,滿墀桃李屬春宮。
是日,朱公置酒于天妃宮,請徐、李二欽差看春。知州又具春花、春酒並迎春社火,俱到宮裡呈獻。平台約有四十餘座,戲子有五十餘班,妓女百十名,連諸般雜戲,俱具大紅手本。巡捕官逐名點進,唱的唱,吹的吹,十分閙熱。及點到一班叫做靺鞨技——自靺鞨國傳來的,故叫做靺鞨技,見一男子,引着一個年少婦人並一個小孩子,看那婦人,只好二十餘歲,生得十分風騷。何以見得?有詞為證:
嫣嫣潤潤,裊裊婷婷。不施朱粉,自然體態輕盈;懶禦鉛華,生就天姿秀媚。眼含一眶秋水,眉灣兩道春山。慣尋普救西廂月,善解臨邛月下琴。
那男子上來叩了頭,在階下用十三張桌子,一張張疊起,然後從地下打一路飛腳,翻了幾個筋斗,從桌腳上一層層翻將上去,到絶頂上跳舞。一回將頭頂住桌腳,直壁壁將兩腳豎起。又將兩腳鈎住桌腳,頭垂向下,兩手撒開亂舞。又將兩手按在桌沿上,團團走過一遍。看的人無不駭然,他卻猛從桌子中間空裡一一鑽過來,一些不礙手腳,且疾如飛鳥下來。
收去桌子,只有一張,那婦人走上去,仰臥在上,將兩腳豎起,將白花綢裙分開,露出潞綢大紅褲子。腳上穿著白綾灑花膝衣,玄色絲帶,大紅滿幫花平底鞋,只好三寸大,宛如兩鈎新月,甚是可愛。那男子將一條朱紅竿子,上橫一短竿,直豎在婦人腳心裡。小孩子爬上竿子去,騎在橫的短竿上跳舞。婦人將左腳上竿子移到右腳,復又將右腳移到左竿子,也絶不得倒。那孩子也不怕,舞弄了一會,孩子跳下來,婦人也下桌子。
那男子又取了一把紅箸,用索子扣了兩頭,就如梯子一樣。那婦人拿一面小鑼,噹噹的敲了數下,不知口裡念些甚麼,將那把紅箸望空一拋,直豎著半空中。
那孩子一層層爬上去,將到頂,立住腳,兩手左支右舞。婦人道:「你可上天去取梅花來,奉各位大老爺討賞。」那孩子爬到盡頭,手中捻訣,向空畫符。婦人在下敲着鑼,唱了一會,只見那孩子在上作折花之狀。少頃,見空中三枝梅花應手而落,卻是一紅二白。那孩子一層層走下,到半中間,一路筋斗從箸子空中鑽翻而下。
婦人拾起梅花來,上堂叩頭,獻上三位大人面前,遂取金盃奉酒。三公大喜。李公問道:「今日迎春,南方纔得有梅花,北方尚早,你卻從何處得來?」婦人只掩口而笑,不敢答應。徐公是個風月中人,即將自己手中酒遞與婦人,婦人不敢吃。朱公道:「大人賞你的,領了不妨。」婦人才吃了,叩頭謝賞,復斟酒奉過徐公。朱公問道:「你是那裡人?姓甚麼?」婦人跪下稟道:「小婦姓侯,丈夫姓魏,肅寧縣人。」朱公道:「你還有甚麼戲法?」
婦人道:「還有刀山、吞火、走馬燈戲。」朱公道:「別的戲不做罷,且看戲。你們奉酒,晚間做幾出燈戲來看。」傳巡捕官上來道:「各色社火俱着退去,各賞新曆錢鈔,惟留崑腔戲子一班,四名妓女承應,並留侯氏晚間做燈戲。」巡捕答應去了。
原來明朝官吏,只有迎春這日可以攜妓飲酒,故得到公堂行酒。翻席後,方呈單點戲,徐公點了本《浣紗》。開場,范蠡上來,果是人物齊整,聲音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