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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恰好嚴嵩正出門做生計,將布篷撐起,擺在路上打尖閙熱之處,好去趁錢。誰知這日就是兵部的差官,領着緹騎押解朱某某起身。時已將午,一行人到了打尖之處,各皆下馬落店,用點心飲酒止饑解渴。嚴嵩正坐在篷子內,一眼看見了朱某某,不覺悚然起敬,自思:「此是一個大貴人的相格,何以如此?」遂隨入店內來。只見朱某某紅光滿面,紫氣沖霄,暗思此人不是等閒富貴,乃是九五貴格。觀此氣色,早晚就是一個帝王的,如何反在縲紲之中?甚屬不解。心中此時自恨無由可入,況是個犯官,不敢上前說話。乃在桌子對面坐下,喚人取酒過來,飲下三杯,乃佯作醉狀,朗聲笑道:「人人說我是個神仙,怎麼並無一人知我,前來問問休咎?」
朱某某聽了,忽然觸動隱情,便對桌問道:「先生會陰陽麼?」嚴嵩道:「相面第一,命理卦理,瞭如指掌。」朱某某道:「在下正有一件心事,待問休咎,先生肯見教否?」嚴篙笑道:「不用尊駕開口,便知心事。」朱某某道:「你試說來,如果靈應,厚謝先生。」嚴嵩道:「亦不用說出,只我寫在紙上,務要合著你的心事才算呢!」眾人聽了,都要試他的靈驗,齊聲合口道:「好,好,好!如果靈驗,我們大家都要問問休咎。」嵩道:「沒有紙筆,如何寫得?」其時店小二在旁說道:「有,有。」遂三腳兩步,把紙筆取了來。嚴嵩取紙在手,蘸飽了筆,寫了幾句:君忽憂中我更樂,縲紲雖加非罪過。十年民牧歡太平,一日沖霄歸鳳閣。憂憂憂,樂樂樂,一判今人我不覺,此會祥雲龍見角。
寫畢,又在旁寫了幾行小字,其略云:「若問休咎,今日卻見紫氣衝天,面有紅光,逢凶化吉。雖有驚恐,日後大安。」
遞與朱某某手上。朱某某接了來看,不禁大笑道:「是了,是了。」
於是眾人也要爭看,朱某某將紙遞了出來。眾人看了,幫道:「靈驗。」內中差官,看他靈驗,也向嚴嵩求問前程。嵩向他面上看了幾下,說道:「好好好,得官早!」乃執筆寫了幾句道:羡君高耳有浮輪,即日當朝一品臣。刻下身曾與日並,今宵也要伴龍孫!
寫畢,遞與差官看了,不覺驚得獃了。自思此人如此靈驗,莫非是個神仙前來點化我們不成?遂與朱某某來到樓上,攜了嚴嵩,細細問他休咎。嵩道:「相貌乃是一定之格,不能強說得的。若要知其人如何心事,則以理機窺之,無不吻合。」朱某某道:「先生,你可知我是個什麼人?」嵩道:「只要尊駕寫上一個字來,我便知道。」朱某某便隨口說了一個「問」字。
嵩想了一想,說道:「再請尊駕親手寫一個字來,合測便知。」
時朱某某手拿鞭竿,即向地上一畫。嵩連忙跪下說:「小相士有目無珠,伏望萬歲恕罪!」朱某某急止之曰:「我乃犯官,如今被拿進京的,怎麼說我是萬歲?這就是不驗了。」嵩道:「你說不驗,待我解與你聽:頃言『問』字者,以手按着左邊,是這個君,又以手按着右邊,仍是個君字。左看是君,右看還是君。土上加一,就是一個王字。豈不是君王麼?是以知之。」
朱某某大笑道:「先生錯解矣!」遂問道:「今我被拘至此,此去京城可能生還否?」嵩將一紙寫了篇言語,遞與那朱某某觀看。朱某某接來展開細讀一遍,不覺滿面喜色。那差官不知其故,便接過手來仔細看去,見了不覺吐舌。正是:因此幾句話,歡喜上眉尖。
畢竟這嚴嵩寫的是什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海瑞正言服盜
卻說嚴嵩取紙筆寫了一篇言語,遞與朱某某看了。那差官便上前接來細看,只見上寫道:詳觀貴相,雙眉八彩,兩耳垂肩。書云:「耳主家業,眉權運氣。耳輪厚珠,主承大業。」更喜廓高弦朗,必膺社稷。書又云:「堯眉八彩。」此古帝王之貴相,主運氣旺,而統八方之貴。觀此二者,足觀大貴之有在。其餘龍行虎步,雙手過膝,亦主天日之兆。今際天庭略暗,故稍有縲紲之驚。更喜紫氣輝于天堂,早晚即登九五。據實詳觀,祈為自愛!
那差官看了,不覺吃了一驚,道:「先生之言,無乃太過耶?」嚴嵩道:「一非在下荒唐,實乃依書而說。在下博觀群書,所有奇門遁甲,風鑒諸書,無不遍覽。惟風鑒之書,獨得其奧。故敢自信,實非大言欺人。」
朱某某聽了,半信半疑地笑道:「此去若能保得生命足矣,焉敢過望?倘如君言,他日敢不厚酬!」嚴嵩曰:「在下閲人多矣!從未有如君者。此去若不膺大寶,在下當去此雙目!」那差官道:「誠如君言,則某亦藉光榮矣。」嚴嵩道:「大丈夫遇真明主而不傾心待之,交臂失去,誠為可哂,今將軍眉間喜氣正旺,早晚必為總閫。如不靈驗,願以首級相賭如何?」那差官道:「誠如君言,他日敢忘銜結?敢請問閥閲。」嵩道:「在下分宜縣人氏,姓嚴名嵩,曾讀詩書。只因屢試不售,遂無意功名。後因家中多事,家業飄零,無奈流落江湖,于此行當,言之殊為汗顏。」
朱某某聽了道:「閣下即具此大才,何不再理舊業?倘他日得志,正可與國家作用,豈可自棄耶?」嚴嵩道:「在下亦非不欲讀書進取,只為家貧,營火告乏,不得已輟業的。」朱某某嘆道:「貧乏困人,真是大難為計!」遂喚從人,在行李中取了五十兩銀子相送與他,並叮嚀道:「先生持此,即可改業。倘一朝得志,自有用處。」嚴嵩叩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