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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善見了,道:「世人存心奸險,有如是不平等。」正說間,果見一婦人,手裡敲着一面銅鑼,口裡百般罵著,說道:哪個饞老婆,偷了我家鷄去。只叫他吃了我鷄,如何長,如何短,罵一番,咒一番,走過來,轉過去。化善聽了,忙出這人戶外,看那婦人領着一個孩子,口裡教着那孩子也咒罵,乃嗔道:「這便是高僧說的白口咒詛、怨天恨地的。
可怪這婦人家更會狂言造語,卻又教會了一個孩子。我想一個赤子家,正該教他些好言好語,如何教他惡言惡語,慣了口,壞了心。」乃上前叫一聲:「婆子,你不見鷄事小,咒詛罵人罪大,卻又叫一個小孩子幫着罔言造語,壞了孩子心術。」婦人道:「大哥你不知“我畜養個母鷄,下了個蛋,抱出個雛鷄,費了多少五穀養大了。
有這樣饞婆忍娘,偷了我的,宰殺吃了,如何肯甘心?」化善道:「比如是個漢子偷去,你如何只罵婦人?想必你婦人家慣偷人鷄。」婆子道:「不是這話。比如漢子偷了到家,婦人若知事,必定說:『不當仁字,人家費心養得一個鷄,丈夫如何偷他的,快放了他去。』這便是賢惠的。
莫說咒罵不着他,還要保佑他生男得大,生女成人。若是個饞老婆,莫說漢子偷了鷄來,他歡喜去宰殺,煮了撿肥的吃,還要自己呼捉關哄,瞞着丈夫孩子背地私吃。我如何不罵?你怎說我罵人罪大,難道偷鷄的倒沒有罪,罵鷄的卻有罪?」化善笑道:「婆子,不是這等說。」卻是何說,下回自曉。
第九十三回 咒詛婆兒知悔過 姦淫魂夢逾東牆
婆子聽了,乃問道:「大哥,罵鷄卻是何說?」化善道:「咒詛雖發諸口,言辭卻本諸心。你一鷄寧值幾何?便咒人災害偌大。你只知罵從口出,那知病從口入。你那心是災害之根,說著便長着發生起來,不曾害人,多將自害。
古語說得好:『一句妄言,折盡平生之福。』這咒詛就是無稽的妄言,既折了福,便生出災。世上多少咒人自咒。」又說道:「仁人之言其利溥。
惟仁人存心寬厚,等閒切而不發,若是發出來,決不傷害人。利了人,又利了己,所以說溥。溥者寬廣之意。」婆子道:「大哥,我婦人家也不知道甚麼妄言,也不知道甚麼利溥。
講文說理,中甚麼用?只要罵得放出我鷄來,管甚麼口出口入。」化善道:「我有兩個字勸婆婆,叫你只當『譬如』罷,省了力氣,免了罪過,保守心術。」婆子道:「我罵不出,還要叫大男子漢咒罵。」化善道:「男子漢越發要保守心術,免生罪過。」婆子道:「便依你兩個『譬如』字,卻是怎說?」化善道:「當初只當譬如不曾養得母鷄,就是養了母鷄譬如不曾下蛋;便是下了蛋,譬如不曾抱鷄;就是抱了鷄,譬如自己宰殺吃了,昨日吃了,今日哪裡還在?譬如這偷你鷄的,是你至親厚戚,只當送了他吃。」婆子聽了,急躁起來,說:「我不見了鷄,心中惱恨,撞着這個歪漢子,叨叨擾擾,好生可惡!莫非就是你偷了?若是你偷,快早還我。」化善聽了,道:「我好意勸你,你倒把我作賊。便是我偷,還你一隻鷄也事小,只要你免口罵人。」婆子聽得,一手扯住道:「你既認偷,快早還鷄。」化善道:「還你一隻鷄,卻不知是隻甚麼鷄?」婆子道:「是隻紫毛公鷄。」化善把口望那靜巷內,吹了一口氣,只見那巷中走出一隻鷄來,看那鷄生得:
紅冠高聳,紫羽鮮研。短喙如鷹啼,一聲五更報曉;花毛似鳳高,四望單展啼鳴。且莫說他呼祝飛來,但誇那聞聲起舞。真個是五德全備的窗禽,怎忍得一旦宰烹為黍食?
婆子見了那鷄,隨着口喚道:「祝!祝!祝!那鷄飛近前來。化善故意問道:“婆婆,這鷄可是你的?」婆子一則心裡愛上好一隻公鷄,一則口呼那鷄,便走近前來,忙答道:「這鷄正是我的。」化善道:「鷄便有了,只是罔言造語,方纔這一番咒罵難消,自咒罵自,那時休要懊悔。」婆子道:「我倒不叫地方拿你偷鷄賊,你還多嘴饒舌。」一面說,一面把鷄捉住,帶著孩子住家裡去了。化善想道:「這惡婆子,哪知我變化的鷄本是勸化她,她卻欣欣得意而去。不免弄個法兒警戒她。」讓那婆子先走,他卻隨後跟着,說道:「婆子,我是好意勸你,莫要為小失大,一隻鷄壞了心術。
你如何罵人做賊,卻自己做賊?分明是我的一隻母鷄,你如何當作公鷄認來?快還了我!」婆子見了道:「冤家,分明是我公鷄,聲呼聲喚,你如何跟來妄說?」化善道:「若是公鷄便罷,若是母鷄,應當還我。」婆子忙放鷄在地,卻是一隻母鷄,但見那鷄:
隱隱冠兒,星星頭子。渾身顏色好一似麻雀形骸,滿體羽毛有幾般蒼鷹色相。雖不能唱徹五更催曉箭,卻也會乳哺眾子啄芻糧。只要使他司晨,偏宜供我啖母。
婆子把鷄欣欣得意捉了去,這會悻悻放下來。那鷄只往外走,任婆子呼祝,哪裡肯回頭。化善道:「分明婆子你偷我鷄,反罵別人。」婆子道:「也不論你的我的,鷄與你因何走到我家?」乃凶狠狠把門關了,叫出大男子小婦人,一家子都出屋來,扯着化善,說道:「你偷了我一隻鷄去,卻又來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