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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舉、阿醜跪在禪堂裡,你我互相埋怨。未及一更天氣,苗知碩自悄悄來領薛舉進去睡了,阿醜卻獨自一個跪在那佛前,不見有人出來放他。心裡煩惱,想道:「悔他娘鳥氣麼,薛大叔引我惹了鄰合,卻把我兩腿兒熬打,雙膝兒受跪,他卻苗師父領進去睡了,留我一個,冷清清跪在這裡,守着琉璃燈。呸!這都是那潘婆害我。
不如趁今夜無人知覺,悄地到他門首,放起一把火來,燒得那廝人離財散。淨淨光光,才消得我這一口怨氣。」忙忙的尋了引火紙札,帶了火種,溜出莊前,爬起靠牆楊柳樹上,往外一跳,出了莊門,取路徑奔潘婆家來。走過村場,又過了兩重崗子,正落山坡,猛地起一陣旋風,豁喇喇樹葉,如雨點般滿頭飄下。
行不數步,又起一陣風,颳得滿山樹木颯颯地響。阿醜打了一個寒噤,遠遠見兩盞燈光從側首山坳裡閃閃爍爍射出來,阿醜笑道:「月色不甚明亮,正好藉此燈光,順路同下山去。」低頭急走,忽然平地起一個霹靂,振得地動山搖,原來是一隻弔睛白額大虎。見了阿醜,將口拄地吼這一聲,揚威豎尾,徑來撲人。
阿醜見了,叫聲「阿呀!」急轉身復跑上山。回頭看那虎時,已撲近身邊,阿醜就鑽入樹林中。那虎也趕入來,阿醜慌了,急急溜上一株大松樹,蹲在頂上。那大蟲昂頭向上看了半晌,兩爪揎地,將頭拄着樹根,猛地吼了一聲,樹枝振動,阿醜險些兒跌下來。
兩手緊緊抱住大枝,看著下面那虎,又將樹根啃嚙。阿醜暗想:「這畜生若咬斷樹根,如何是好?」心生一計,扯開裙褲,放出溺來。口裡念道:「撒了驚尿,免生疾病。」那尿熱騰騰澆將下去。
大蟲仰面看上。阿醜取出腰間火種,點着紙,劈頭丟下,剛剛撒在大蟲的左眼裡。那虎燒得眼疼,打個滾,跳過對山去了。
阿醜歡喜,忙忙溜下樹來,不期踏着枯枝,括地一聲響,樹枝連人滴溜溜跌落塵埃。樹高勢重,阿醜跌得昏暈而死,一點靈魂,縹縹渺渺,獨自而行。一望時儘是荒郊曠野,但見陰風慘慘,冷霧昏昏。並無一人來往。
阿醜心下驚疑這:「這光景不是潘家去的路了。」放著膽,趲向前去。行了十餘裡,前面見一座城池,城頂上數道黑氣衝起,四周並沒屋舍人煙。看看走近城邊,驀然城門開處,突出數個夜叉,生得鬼形怪狀,面目猙獰,種種奇異之像。
手執鋼叉刀棍,將阿醜擒住道:「這廝來得甚好,大王的福也。造化,造化!」阿醜心慌要走,奈何掙扎不脫。兩下正自扯閙,忽見一老者,皂衣幅巾,須長鬢白,手拄枴杖,飛奔前來,喘吁吁喊道:「留入還我!留入還我!」夜叉喝道:「爾是甚處毛神,敢在此大呼小叫?」老者道:「我是小蓬山土地。有一大貴人,誤來汝處,我一路追尋,原來在此。
快快放他轉去,免受天譴。」夜叉道:「我這枉死城無屈死的鬼,無放還的人。這小子既已到此,再無放理。」說罷,扯着阿醜驅入城去,土地一手拖住不放。
兩下里扯來拽去,終是雙拳不抵四手。你道矮矮一個白鬚老子,怎能扯得過這幾個長大凶鬼?弄得這老兒一面咯咯地嗆,拖着阿醜,滿地打滾。阿醜心中大惱,奮力躍起,奪過夜叉鋼叉,向前亂搠。土地挺枴杖,沒頭沒臉打將過去。
夜叉一齊舉兵器相迎。倏然一騎馬飛到,馬上那員大將,口稱是直日巡察功曹,奉東嶽並城隍之旨,特來留杜貴人回去。夜叉大吒道:「我等奉五殿閻羅天子聖旨,守此城中,豈有容易轉去得的?」功曹大怒,拔出腰間寶劍,也殺將過來。夜叉不能抵敵,奔入城內去了。
功曹將阿醜抱于馬上,策馬而走。只聽得後面喊聲大振,回頭見數百牛頭馬面,鬼卒夜叉,簇擁着一員鬼將,騎着黑龍來追,旗號上書「無厭大王」四字。怎生模樣?有
西江月為證,但見:
疙瘩臉澤如潑靛,獅子口一似硃砂。銅鈴突眼露獠牙,赤髮蓬鬆可
怕。
頭戴金冠耀日,身穿繹服飄霞。手持大斧跨龍蛇,聲若巨雷叱
吒。
功曹忙將阿醜放下,交與土地道:「這鬼王極是凶惡,若貴人被他搶去,萬元生理。汝等急往南走,我自單身迎敵。汝等去遠,我才回馬。」說罷,截住鬼王廝殺。
這土地引着阿醜急往南走,後面鬼卒,又飛步來趕。二人十分危迫,忽聽得阿道之聲自東南而來,見百餘戰士,旌旗羽蓋,相繼擁至。中央彩輿之間,端坐一位王者,又有數十個軍士,肩馱錢串,跟隨車後。土地正欲喊叫,那大王早已先知,喚土地領阿醜相見。
又令戰士大呼功曹停戰,功曹撥馬去了。鬼王厲聲問:「來者是何冥官,阻我戰陣?」大王道:「孤乃冥曹總司掌案,忝居王位,足下豈不相認?孤家九世積德,蒙上帝恩賜一子,今偶誤來至此,足下河相迫乎?」鬼王聽說,意欲收兵,眾鬼卒一齊喧鬨道:「大貴人誤來,正大王代生之日,我等亦好出頭。千載奇逢,非同容易,若一錯過,後會難期,大王豈可輕輕放過!」鬼王聽了,又復來搶阿醜。大王喝車駕退後,令軍士將金錢百餘串,撩擲過去。
那鬼王見了錢,笑嘻嘻忙將手接,堆疊滿肩,回身入城去了。眾克卒喧嘩不息,軍士將銀錢四下拋撒,鬼卒們攘臂爭奪,亂搶一空,盡皆滿面堆笑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