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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故釋林和尚,致使英雄一命亡。昔賢又有詩嘆曰:
匹馬縱橫宇宙間。將軍仗劍鎮邊關。
知恩欲報身先死,朝裡無人莫做官。這詩單說世間做官的,身任外職,必須朝內有門生故吏,或親戚相知,薦揚保舉,雖胡行亂做,反升美任,富貴榮華;若無人扶持之時,你便一廉似水,愛軍惜民,也要旋鄉歸裡。杜成治若朝裡有大汲引,就再多幾個武士來,也不在意。只因他是魏國人氏,梁朝並無親故,又自倚着功高望重,平日間不肯結識朝中宰執,雖有謝仆射、黃正卿這班正人,只好說兩句公道話罷了,誰人肯舍着身家保舉他?算來禍烈難解,安得不驚?所以說「朝內無人莫做官」,是實實的話。
閒話且打疊起。再說內官、武士等見社成治死了,都嘆息怨恨道:「我等這般福薄!欽差至此,指望一場發跡,誰知空自驅馳,只得素手還京回旨。」這杜都督夫人蔣氏,未有所出,一面安排棺木貯殮,停柩私衙,又請釋道誦經超度,俟候聖旨發落搬喪。
卻說武士等徑四建康,進朝復旨,將杜成治身死情由,備細陳奏。武帝降下聖旨,着樞密院官查按杜成治家產,依律擬繳。左仆射謝舉和右仆射牛進、大理寺鯽黃相接了旨意,一同會議。謝舉道:「杜都督久經汗馬,屢立功勛,雖不合私放逃僧,今已身故,理應將功折罪,何故聖上又欲籍沒他家產?」右仆射牛進素與杜成治不睦,因昔年任福州參軍時,克減軍糧,被杜成治參劾,因此懷恨。
今幸成治之死,乘機報仇。便道:「這杜都督擅放逃僧事小,私通東魏事大,況欺君罔上,罪所不赦。今日身死不論,亦當流其妻孥,籍其家產,庶不廢了朝廷法律。」謝舉道:「論法度,則杜公以私情而忘公義,罪應遠戍。
然非叛逆不軌之比,何至抄沒家產,流徙妻孥,有傷公道大理?」黃相道:「目今朝廷正缺軍餉,據聖意,似欲抄沒家財以充國用。慮人議論,故發下旨來,令我等擬議陳奏。若從公道論之,杜公雖然私放林僧,依律:偽首誑君、知情故縱者,與犯人同罪。當擬如律。
今既身死,罪人不孥。必欲盡法,亦仁政之所不忍。只合查盤倉庫錢糧,充為軍餉,以外田產之類,留還家屬,贍養終身,以見國家待功臣之意。如此,則可以濟國家之用,而無傷聖主之仁,公道昭矣。
愚見如此,乞二位先生大人酌之。」牛進笑道:「如公所論,卻便宜了老杜。」謝舉道:「不然,黃先生之言,情法兩盡。依此復奏皇上,諒無他議。」三人議論已定。
次日早朝,將所議之言,面奏武帝。武帝降下旨意,令樞密院選才能官二員,往武平郡查盤杜成治倉庫錢糧,盡解來京充餉。這右仆射牛進得了玉旨,即選本院心腹人署丞周乾、院判史文通,密密囑付了,率領三十餘能事軍校,即刻起程,星夜趲發,不一日來到武平郡。本府太守程星馬探知,親出城迎接,並馬入城,同入府堂,排下香案,程太守跪聽聖旨。
院判史文通開讀詔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爵祿者,君所以待賢;忠藎者,臣所以報國。有
功之士必旌,紊法之奸必治。朝無幸位,律有明條。茲爾武平郡都督杜
成治,受臓枉法,賣放逃僧,假首欺君,律應不赦。今已身故,削去原職,
追回敕浩外,復查庫所有錢糧,盡行解京充餉。嗚呼!賞罰明而官箴無
玷,功罪當而輿論允諧。旨意到日,主者奉行。欽哉。
宣旨已畢,留入後堂設宴相待。史文通、周乾、程星馬同到都督府中,眾將士書吏,俱來參見。程太守口傳聖旨,要查盤杜府錢糧,解京公用。將士書交俱吃一驚。
庫官、庫吏等向前稟道:「杜爺一向清廉,庫中並無餘蓄,乞爺台作主。」周乾笑道:「執掌錢糧,官居都督,怎說庫無餘積?今奉朝廷聖旨,盡抄入官,豈容虛誑。」庫官道:「杜爺委是清官,並無一毫積蓄。縱有羨餘,即賞有功將士,故此將士皆肯出力,庫藏實是空虛。」程星馬道:「那庫官不須多辯。你只取本府庫藏冊籍來看,便知分曉。」庫官取出文冊,當堂揭開,逐一看過,果實不多。共算來,止有五千三百餘兩錢糧藏於庫中。
本府共有五千軍士,倒有月餘不曾支給請受。史文通、周乾二人看罷,心下懊悔,思量杜成治好沒見識,官至都督,管轄十三州三十五縣錢糧,我只道有幾百萬堆積,原來也只有這些須,怎地是好?周乾把眼一瞥,立起身來淨手,史文通會意,也出門來。周乾附耳道:「當初牛恩主怎地分付你我來?眼前如此光景,我等怎生回覆?」史文通道:「老兄不必心忙,小弟自有措置,不怕牛思主不歡喜。」二人依舊坐下。
史文通道:「程老先生在此,這庫內錢糧,是朝廷國課,自宜充餉,不必說得。但聖意要抄沒杜公家產入官,亦須交割明白。」程星馬道:「聖旨上明明說盤倉庫錢糧,不曾提甚家產,怎好沒抄入官?」史文通笑道:「程公與杜都督必是厚交,故此事事蹟庇。諒林澹然脫難之時,程公決知消息。」程星馬道:「史天使不必多疑,凡事自有公論。庫中錢糧,學生照冊交割,杜公家產,不敢與聞。」說罷上馬而去。
周乾、史文通大惱,將杜成治家憧、幹辦盡數拿出,逼取財物產業。家憧你我互相推托,史文通大怒,將一個老乾辦上起夾棍,逼他招認。老乾辦受苦不過,只得將杜公產業財帛,一一呈明。周乾依言謄寫,將杜成治家產盡行抄沒,卻如洗蕩一般,並不存留毫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