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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元璋在滁無事,復有一位長身鐵面的英雄,自稱從虹縣來投,姓名叫作胡大海,特來求見朱公。又復一番敘法。元璋聞報,亟命延入,瞧將過去,覺得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便起身相迎,令他旁坐,一問一答,無非是說行兵要略,兩下里很是投機,元璋即命他為先鋒。轉眼間已是至正十五年,城中兵食,日漸缺乏,子興召諸將籌畫軍糈,元璋進言道:「困守孤城,何處得糧?鄰近惟和陽城,未經騷亂,想必儲有積粟,何妨遣將往取。」諸將笑道:「朱公子談何容易,和陽雖小,城高池深,又有重兵守着,如何取得?」元璋道:「我亦非不知此,但不能力勝,還當智取,難道就坐困不成?」是極。子興忙問計將安出。元璋道:「從前攻民寨時,曾得廬州兵三千,頗稱勇敢,今可令他椎結左衽,穿著青衣,扮作北軍模樣,帶著橐駝四頭,駕運貨物,只說是廬州兵護送北使,至和陽賞賚將士,一面用絳衣兵潛隨後面,俟青衣兵賺開城門,舉火為號,便可掩他不備,鼓行直入。城池到手,還怕糧餉不為我有麼?」子興喜道:「此計甚善。」諸將亦齊聲贊成。毛遂所謂公等碌碌,因人成事者也。當下令張天祐率青衣兵先行,耿再成率絳衣兵後隨,先後相隔數裡,陸續向和陽進發。
天祐至陽關,和陽父老,聞北使過境,攜着牛酒,出關迎獻。當由天祐接受,揀了一個僻靜地方,歡呼暢飲,幾忘朝暮。得魚忘筌。煞是可笑。
至再成兵將近和陽,眼睜睜的望着前面,並不見有煙火動靜,停住了好一歇,仍是杳然。再成還道自己來遲:火已舉過,忙率眾趨至城下,守將也先帖木兒,急令閉城,用飛橋縋兵出戰。再成不見天祐,已是心亂,勉強招架元兵,戰了數合,突來了一支硬箭,慌忙躲閃,已中左肩,險些兒跌下馬來,倉皇失措,只好撥馬返奔。元兵追至千秋壩,日暮收兵,從容歸去。
不期行到半途,斜刺裡殺到一支青衣兵,橫衝直撞,任意蹂踏,想是靠着酒力。元兵措手不及,被他一鼓衝散。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是張天祐所領的兵馬。至此才到。
天祐既衝散元兵,一口氣跑到城邊,但見西門上面,立着一位長身闊面的大將,盔甲耀光,似曾相識,寫出昏黃景象。正疑訝間,只聽得大將呼道:「張將軍來遲了。」這是何人?令我無從捉摸。這一語傳到耳中,方覺聞聲知名。
看官道是何人?乃是朱元璋部下的湯和。點出姓名,尚不知從何而來?筆法奇變,可推絶頂。天祐又喜又驚,待湯和開城放入,忙即問明底細。湯和道:「我是奉朱元帥密令,從間道到此,接應諸公,乃到了城下,並沒有諸公蹤跡,只有飛橋架着城上,我就乘便登城,想去拿也先帖木兒,誰料他卻刁狡得很,竟一溜煙走了。
我看夜色已昏,不便窮追,因在城上恭候諸公。」說畢大笑,天祐未免懷慚。就湯和口中,敘出原因,真是計中有計,極寫元璋智慮。一笑一慚,尤是好看。
湯和再問耿再成下落,天祐茫無頭緒,反還問湯和,湯和囅然道:「與君偕行,君尚未知,我本繞道而來,如何得曉?想是兩下失約,他見機回去了。目今已得此城,遣使報捷,自見分曉。」當下寫就捷書,遣人赴滁去訖。
且說耿再成敗歸,稟報軍情,子興問及天祐。再成道:「末將薄城,並不見他形影,想他必先行入城,被敵察覺,一律加害。」子興道:「如此奈何?」元璋在旁道:「恐尚未然。」恃有湯和之遣。
正說著,又聞元使叩城,賫書招降。子興道:「招降書又到,想天祐必陷沒了。」元璋道:「且先接來書,後見來使。」子興點頭,即令門卒索交來書,遞進察閲。
書中只說:「大兵將到,速宜投誠,毋自貽悔」等語。元璋道:「咄!何物胡虜,敢出此言?為今計,應整兵示威,休使輕覷!」子興道:「兵多調出,城守空虛,如何示威?」元璋道:「某自有計,王見來使,幸勿自餒!」隨即趨出,令三門守卒,總集南門,兩旁森列,填塞街衢,方開南門呼來使入。既至帳前,叱來使膝行進見。來使倔強不允,經元璋喝令左右,撳翻地上,才匍匐入帳。
子興語來使道:「汝主昏庸,海內大亂,我為保民起見,特起義師,濠滁一帶,以次敉平,汝主反妄怒逞兵,要約招降,難道我果偷生怕死麼?」來使道:「降與不降,任憑裁酌,我系奉命而來,應該以禮相見,為何這般威虐?」子興道:「威虐甚麼?」來使道:「小小一座滁州城,靠着幾千名烏合之眾,竟敢背叛天朝,屈辱天使,還說不是威虐麼?」口硬如此,真是個倔強漢。諸將在旁,聽著此語,不由的氣憤填胸,彼此拔劍出鞘,欲殺來使。元璋忙搖手阻住,只大聲道:「來使無禮,應即驅逐!」子興遂喝令左右,攆出來使。過了一日,並不見有元兵到來,元璋方語諸將道:「諸公欲殺來使,不知殺了一人,於我何益?且彼將謂我殺使滅口,競奮而來,轉滋大患,何如恫喝示威,縱之使去,令他傳聞大眾,有所忌憚,自不敢進。」虛者實之,即此之謂。諸將方纔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