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這次吳三桂前來京師察看情勢,很怕朝廷藉機把他留下,所以故弄了一番狡獪。
太后想到了一年前,朝廷計議裁撤雲南軍兵時,吳三桂聞信上奏,說是邊疆末靖,兵力難減,請求帶兵入緬甸滅絶南明。這本是強藩擁兵自固的老伎倆,無奈鞭長莫及,朝廷沒有辦法,只能加意籠絡吳三桂,擱下了撤兵之議。後來朝中多事,三藩的事反倒顧不上了。
看來,吳三桂這次來,沒安什麼好心。那麼,要不要將計就計,把他扣在京師呢?……不要,要是那樣,當下就會激出變亂,況且還有閩、粵兩藩呢?眼前只有隱忍了。
莊太后拿定主意,對蘇麻喇姑和總管太監說:「平西王及其部下,遠途勞累,人馬眾多,不必入城,以免引起誤會,驚擾百姓。但該王忠誠可嘉,命其在京城外搭棚設祭,成禮後便可歸去。」
「是!」兩人連忙回答,看上去蘇麻喇姑是鬆了一大口氣。
那邊兩個娃娃非常注意地聽著看著。大人們的表情和對話,那憂慮重重的氣氛,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像。
太后坐回到長榻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似乎略有所思的康熙,沉聲問道:
「你登基已是二十多天了。你打算怎樣當這皇帝呢?」
聽了祖母的詢問,小康熙變得莊重了。他望着祖母憔悴的、滿是病容的臉,恭恭敬敬他說:「孫兒無他願,惟願天下平安,生民樂業,共享太平之福!」
聽他這麼聰慧懂事,不是一般孩子所想的孩子話,莊太后一陣心酸,摟住了康熙,落淚道:「你父皇留給你的,可是一副重擔子呀!要是你不能自強不息,不肯深思得眾得國之道,那,這大清天下……」
說到此,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順治帝,要是她能做得了康熙的主,就決不許他有寵妃,決不讓他情有所钟!不能學他的父親!
莊太后慢慢閉起了眼睛,她覺得自己彷彿在向高空飛昇,升得很高很高,俯視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東南西北幾萬裡,處處設祭,處處飛幡,處處飄煙,處處哭聲,宣誓的聲浪在每個角落起伏……這個大的華夏帝國的土地啊!你埋藏着多少憂患和悲痛,又潛伏着多少可怕的動亂!……人們的目光集中到京師,京師的目光又集中到紫禁城,而在冷冷清清的紫禁城裡,此刻,一個穿黑袍喪服的老祖母,摟着她的穿著孝服的八歲小孫子,正在孤寂冷清地流着眼淚……
此消彼長,在大清國處于最危難的時刻,吳三桂卻達到了權力的頂峰。
吳三桂從京師回到雲南後,朝廷的詔敕緊隨着就到了:平西王吳三桂誅滅偽明永曆,功勛卓著,不畏遠途,弔拜先帝,忠誠可嘉,由平西王晉封平西親王,世襲藩封罔替!
吳三桂接到詔書,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幾年前想得到的開府治事終於在今天得到了。
通過這次奔喪,吳三桂對朝廷的底數終於弄清楚了:既對自己有所猜疑,也對自己有所畏懼,既有有利的一面,又有不利的一面;惟利的是朝廷短時期內還不會打自己的主意,不利的是既遭主忌,恐怕遲早要有大禍臨頭。
從京城回到雲南後的這一天,吳三桂的身邊只有夏國相,吳三桂開口說道:
「本王這次奔喪入京,朝廷竟然不准我進城朝見,看來是懷疑我呀!現在又下詔封我為親王,開藩雲貴,是又有畏懼我之心,故意對我使用籠絡的手段,看來,為今之計,必須謀劃保身之道,所謂沒有遠慮,必有近憂。不知你有何高見?」
夏國相略為沉吟了一下,慢慢開口道:「王爺如果打算始終屬守臣禮,做大清國的臣子,我認為應當自己竭力推辭世襲藩府的封賞,還要自請解除兵權,以寬解朝廷的疑心。如果王爺不想走這一步,就應當速為自己作打算,不能推延時間,早一日作打算,就增我一份成功的希望,時間一長,恐怕形勢對王爺就不利了……」
吳三桂聽罷夏國相之言,微微點頭,接着略帶後悔的說道:
「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本王就不該進兵緬甸,誅滅南明了。如今南明一滅,我倒沒有了可憑藉的手段了。」
略停了停,他接著說道:「想我吳三桂戎馬戰場,廝殺二十多年才有今日。既然受到朝廷的懷疑,要想明哲保身,惟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我這關寧鐵騎了。曹孟德說得好,若一旦卸去兵權,必會被人算計。古人說得好,騎虎難下,不能只圖虛名而受實禍啊!」
夏國相想了想,說道:「自從秦漢以來,分封采邑的制度已經廢除很久了,如今王爺得此異數,故謂物極必反,我看朝廷此舉,一定大有深意。王爺能夠順從就順從,實在不行,還得靠興兵打仗呀!究竟如何才能死裡求生,自應早作打算。像漢代韓信,才能百年難遇,可以大敗項羽于烏江卻不能逃避未央宮誅殺之禍,而燕王朱棣才能遠不及古之韓信,卻可以從建文帝手中奪到皇位,原因就在於時機掌握的是否合適。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往往勝負就在一念之間了。
這個道理自然明白,不用我再多說……」
吳三桂大笑着說道:「你真是我的知心人!」
夏國相又說:「王爺如果認為此計正確,就應該趁現在人心思明之際,早日做起事的打算,遲了恐怕會受制於人。」
吳三桂沉吟半晌,說道:「現在行事還略為嫌早,必須先看看部下文武們之意如何,等到時機成熟時,才可以乘勢而出。」
夏國相贊同地點點頭,說道:「王爺的話有理,用恩義來結交將士,再用軍威進行號令,確實是上策。只是不能露出風聲,早點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