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公主云:「鸞鳴鳳舞向平陽。」太平公主云:「無心為子輒求郎。」閻朝隱云:「著作不休出中腸。」差無愧古。
明皇藻艷不過文皇,而骨氣勝之。語象,則「春來津樹合,月落戍樓空」;語境,則「馬色分朝景,鷄聲逐曉風」;語氣,則「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開」;語致,則「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雖使燕許草創,沈宋潤色,亦不過此。
盧駱王楊,號稱四傑。詞旨華靡,固沿陳隋之遺,翩翩意象,老境超然勝之。五言遂為律家正始。內子安稍近樂府,楊盧尚宗漢魏,賓王長歌雖極浮靡,亦有微瑕,而綴錦貫珠,滔滔洪遠,故是千秋絶藝。
《蕩子從軍》,獻吉改為歌行,遂成雅什。子安諸賦,皆歌行也,為歌行則佳,為賦則醜。
五言至沈宋,始可稱律。律為音律法律,天下無嚴於是者,知虛實平仄不得任情而度明矣。二君正是敵手。排律用韻稱妥,事不傍引,情無牽合,當為最勝。
摩詰似之,而才小不逮。少陵強力宏蓄,開闔排蕩,然不無利鈍。餘子紛紛,未易悉數也。
兩謝《戲馬》之什,瞻冠群英;沈宋《昆明》之章,問收睿賞。雖才俱匹敵,而境有神至 ,未足遂概平生也。時小許公有一聯云:「二石分河寫,雙珠代月移。」一聯亦自工麗,惜全篇不稱耳。
沈宋中間警聯,無一字不敵,特佺期結語是累句中累句,之問結語是佳句中佳句耳,亦不難辨也。
沈詹事七言律,高華勝於宋員外。宋雖微少,亦見一斑,歌行覺自陟健。
裴行儉弗取四傑,懸斷終始,然亦臆中耳。彼所重王劇、王勔、蘇味道者,一以鈎黨取族,一以模稜貶竄,區區相位,何益人毛髮事,千古肉食不識丁,人舉為談柄,良可笑也。
杜審言華藻整慄小讓沈宋,而氣度高逸,神情圓暢,自是中興之祖,宜其矜率乃爾。「梅花落處疑殘雪」一句,便是初唐。「柳葉開時任好風」,非再玩之,未有不以為中晚者。若萬楚《五日觀伎》詩:「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真婉麗有梁陳韻。至結語:「聞道五絲能續命,卻令今日死君家。」宋人所不能作,然亦不肯作。于鱗極嚴刻,卻收此,吾所不解。
又起句「西施漫道浣春少」,既與五日無干,「碧玉今時鬥麗華」,又不相比。
陳正字陶洗六朝鉛華都盡,托寄大阮,微加斷裁,而天韻不及,律體時時入古,亦是矯枉之過。開元彩筆,無過燕許,制冊碑頌,舂容大章。然比之六朝,明易差勝而淵藻遠卻,敷文則衍,徵事則狹。許之應制七言,宏麗有色,而他篇不及李嶠。
燕之岳陽以後,感慨多工,而實際不如始興。李于鱗評詩,少見筆札,獨選唐詩序云:「唐無五言古詩,陳子昂以其古詩為古詩,弗取也。七言古詩,唯杜子美不失初唐氣格,而縱橫有之。太白縱橫,往往強弩之末,間雜長語,英雄欺人耳。」此段褒貶有至意。又云:「太白五七言絶句,實唐三百年一人。蓋以不用意得之,即太白亦不自知其所至,而工者顧失焉。五言律、排律,諸家概多佳句。
七言律體,諸家所難,王維李頎頗臻其妙,即子美篇什雖眾,頽焉自放矣。」余謂七言絶句,王江陵與太白爭勝毫釐,俱是神品,而于鱗不及之。王維李頎雖極風雅之致,而調不甚響。子美固不無利鈍,終是上國武庫,此公地位乃爾,獻吉當於何處生活。
其微意所鍾,余蓋知之,不欲盡言也。
李杜光焰千古,人人知之。滄浪並極推尊,而不能致辨。元微之獨重子美,宋人以為談柄。近時楊用修為李左袒,輕俊之士往往傅耳。
要其所得,俱影響之間。五言古、選體及七言歌行,太白以氣為主,以自然為宗,以俊逸高暢為貴;子美以意為主,以獨造為宗,以奇拔沈雄為貴。其歌行之妙,詠之使人飄揚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歔欷欲絶者,子美也。《選》體,太白多露語率語,子美多穉語累語,置之陶謝間,便覺傖父面目,乃欲使之奪曹氏父子位耶!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聖矣。
五七言絶者太白神矣,七言歌行,聖矣,五言次之。太白之七言律,子美之七言絶,皆變體,間為之可耳,不足多法也。
太白古樂府,窈冥惝怳,縱橫變幻,極才人之致然自是太白樂府。
十首以前,少陵較難入,百首以後,青蓮較易厭。揚之則高華,抑之則沉實,有色有聲,有氣有骨,有味有態,濃淡深淺,奇正開闔,各極其則,吾不能不伏膺少陵。
高岑一時,不易上下。岑氣骨不如達夫,遒上而婉縟過之。《選》體時時入古,岑尤陟健。歌行磊落奇俊,高一起一伏,取是而已,尤為正宗。
五言近體,高岑俱不能佳。七言,岑稍濃厚。
摩詰才勝孟襄陽,由工入微,不犯痕跡,所以為佳。間有失點檢者,如五言律中「青門」、「白社」、「青菰」、「白鳥」一首互用;七言律中「暮雲空磧時驅馬」、「玉靶角弓珠勒馬」,兩「馬」字覆壓;「獨坐悲雙鬢」,又云「白髮終難變」。他詩往往有之,雖不妨白璧,能無少損連城?觀者須略玄黃,取其神檢。孟造思極苦,既成乃得超然之致。
皮生擷其佳句,真足配古人。第其句不能出五字外,篇不能出四十字外,此其所短也。
「居庸城外獵天驕」一首,佳甚,非兩「馬」字犯,當足壓卷。然兩字俱貴難易,或稍可改者,「暮雲」句「馬」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