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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沉香閣,高十餘丈,藏庋圖書之所。柏林堂九間,內有古柏一株、小亭一座,景極幽雅。諸夫人謁退,常在此徘徊。有盧夫人者年尚幼,舉止頗輕佻。在院觀玩已久,回步走出,不知世子背立簾下,把簾一推,觸落世子頭上羅巾,見是世子,大驚,忙出簾外謝罪。世子未及回答,高王適至,見與盧夫人對立簾前,疑其相戲以致失帽,大怒曰:「爾在此何干?」諸夫人皆驚散。王將世子揮倒在地,拳打腳踢,無所不至。時陳元康最得王寵,適有事欲啟,問:「王何在?」內侍言:「王在柏林堂毒打世子,恐世子性命不保。」元康聞之,冒禁奔入,果見世子血流遍體,在地亂滾,王猶踢打不已。於是向前跪捧王 足,涕泣哀告曰:「父子至情,大王何忍行此?倘失誤致死,悔之何及?」王鑒其忠誠,遂止。元康忙扶世子出,隨王回至德陽堂。王告以世子之罪,元康曰:「大王誤矣。世子近甚畏敬,其入宮者不過入見內主耳。況諸夫人皆在,何敢相戲?失帽定出無心。大王細察,定知臣言不謬。且朝中權貴橫行,非世子高才,無以制之,王何逞小忿而亂大謀?」王曰:「卿言良是,吾性嚴急,不能止也。」元康曰:「王自知嚴急,今後願勿復然。」王不語。及入宮訪諸眾夫人,皆言並無相戲之事,怒乃解,然猶未肯遣其入朝也。婁妃以世子屢觸父怒,通信高後,勸帝召之。及帝命下,王遂遣之,仍令輔政。臨行,夫婦拜辭,王戒公主曰:「汝夫倘有不謹,必先告我。」又以道德可赦,保財奸巧,必欲殺之。婁妃以保財之妻乃舊婢蘭春,從幼貼身服侍,即前此嫁王,蘭亦有功,不忍殺其夫。
因言之於王,亦赦其死。令每月錄府中事以報,隱而不報,必斬主僕。皆凜凜而去。於是世子歸朝,絶跡崔氏之門,勵精為治,政令一新,朝綱肅然。
王聞之大悅。時四方少定,東魏改元武定,大赦天下。高王出巡晉、肆二州,直至邊界。遣使蠕蠕國,誑稱:“宇文泰謀殺蠕蠕公主,其下嫁者皆疏屬遠親,並非貴主。若肯與吾邦通好,則天子當以親公主下嫁。」你道蠕蠕公主若何身故?先是乙弗後廢為尼,降居別院,鬱閭後猶懷妒忌。文帝不得已,乃以次子武都王為秦州刺史,後隨之而去。帝思念常切,密令蓄髮,隱有追還之意。大統六年,忽報蠕蠕舉兵來侵,眾號百萬,前鋒已至夏州。聲言:故後尚在,新後不安,故以兵來。群臣震恐。帝亦大懼,乃遣中常侍曹寵賫敕秦州,賜乙弗後自盡。後見敕 泣下沾衣,謂寵曰:「但願天下常寧,至尊萬歲,妾雖死何憾?」遺語皇太子,言極淒楚。
左右皆感泣。遂飲鴆酒,引被自覆而崩,年三十二歲。寵覆命,帝默默傷感,鑿隴葬之,號曰寂陵。其後蠕蠕公主懷孕,遷居瑤光殿,宮女侍衛者百餘人。忽見一美婦人后妃裝束,盛服來前,問宮女曰:「此婦何人?」左右皆言不見,後遂驚迷,如此者數次,人皆知乙弗後為禍也。將產之夕,又見此婦在前,產訖而崩,所生子亦不育。故高王藉此離間。蠕蠕果怨西魏,遣使東魏,願求和親。
王奏之朝,帝乃于諸王宗室中選得常山王元隙之妹,姿容端麗,封為蘭陵公主,下嫁蠕蠕。武定元年,蠕蠕遣使來迎,帝厚加贈送。公主過晉陽,歡又贈奩二百餘萬。以國家大事,親送之樓煩郡北乃歸。泰聞之大懼,因思賀拔勝之兄賀拔允在晉陽,可結以圖歡,乃私語勝曰:「高歡,國之賊,亦公之仇也。吾聞可泥在彼雖為太尉,亦鬱鬱不得志,公何不招之西歸?倘能乘間誅歡,為國除害,此功不小。公以為然否?」勝曰:「兄之從歡非本心也,以公意結之,斷無不從。」泰大喜,勝即寫書寄允,囑其暗害高王,乘亂奔西。
允得書,大以勝言為是,遂起圖歡之意。一日,王赴平陽遊獵,召允同往,允執弓矢以從。王至平陽城外,見青山滿目,麋鹿成群,令軍士列圍而進,親自射獸。諸將皆四散馳逐。允獨乘騎在王后,暗想:乘此左右無人,若不下手害之,更待何時?於是拽滿雕弓,照定王背射來。哪知用得力猛,弓折箭落。左右見者大呼曰:「賀太尉反!」王驚顧,亦大聲呼之。允方棄弓,以刃相向。諸將齊上,擒之下馬。王問允曰:「賀卿何為反?」允曰:「今日弓折乃天意也,夫復何言?」王囚之,遂歸晉陽。 議允罪,諸將請戮其全家。王念故情,殺之,而赦其二子。
時高洋年十五,王為娶婦,右長史李希宗有女祖娥,德容兼備,遂納為太原公夫人。百僚皆賀。成婚之後,夫人見洋體暗中有光,怪而問之。洋曰:「由來如此,故常獨寢。汝勿亂傳。」自後,侍女皆令外宿,獨與夫人寢處。蓋洋以次長,父常譽之,恐兄有忌心,故每事謹退,示若無能。人盡笑其愚,唯高王深知之,命為并州刺史,楊遵彥為之副。要曉得高氏諸子皆聰俊。高浚幼時,出遊外府,見祭神,而歸問其師盧裕曰:「人之祭神,有乎,無乎?」裕曰:「有。」浚曰:「既有神,其神安在?」裕不能答。高八歲,王使博士韓毅教其學書,毅見書不工,因戒之曰:「五郎書法如此,日後尚宜用心。」答曰:「我聞甘羅十二即為秦相,未聞能書。何必勤勤筆墨?博士當今能書者,何為不作三公?」毅甚慚。世子于諸弟中尤愛浚。請于父,授職于朝,官為儀同三司,朝夕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