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史以醉故,草書入神,老杜所謂「楊公拂篋笥,舒捲忘寢食。念昔揮毫端,不獨觀酒德」是也。許道寧以醉故,畫入神,山谷所謂「往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摩松煙」、「醉拈枯筆墨淋浪,勢若山崩不停手」是也。大抵書畫貴胷中無滯,小有所拘,則所謂神氣者逝矣。
鍾、王、顧、陸不假之酒而能神者,上機之士也。如張、許輩非酒安能神哉!
祕省古今名畫,殆充棟宇。余在省歲久,與同舍郎日取數軸評翫,殆有啗炙之味。如所用絹素,凡涉名筆,必密緻緊厚,蓋慮其易敗也。老杜《戲韋偃為雙松歌》云:「我有一匹好東絹,重之不減錦繡段。
請君放筆為直幹。」則偃筆之妙,非好東絹不與也。米元章《畫史》云:「古畫唐初皆生絹,後來皆以熟湯半熟入粉槌如銀版,故作人物精彩。今人收唐畫,必以絹辨,見文粗便謂不是
《歷代詩話》本脫「是」字唐,非也。」
余謂用粉槌絹固善,然視他絹,丹青尤易渝也。
魯直云:「小字莫作癡凍蠅,《樂毅論》勝《遺教經》。」又嘗云:「《遺教經》或雲羲之書,在楷法中小不及《樂毅論》,然清新方重,度越蕭子雲數等。則是小字中《樂毅論》為冠絕也。」米氏《書畫史》云:「《樂毅論》智永跋雲,梁世摹出,天下珍之。
內書誤兩字,以雌黃塗定。世無此本。余於杭州天竺僧處得一本,有改誤兩字,又不闕唐諱,是梁本也。」
唐明皇使韓幹師陳閎畫馬,及畫成,明皇恠不與閎同。幹奏曰:「臣之師,即陛下內廄馬也。」上異之。其後畫入神品。
按老杜《丹青引贈曹霸》云:「弟子韓幹早入室,亦能畫馬窮殊相。」則幹之師乃曹霸爾。孰謂師內廄馬,便能盡毫端之妙乎?
世傳《職貢圖》,乃閻立本所畫,東坡作詩,亦云立本筆。所謂「音容[犭倉]獰服奇厖,橫絕嶺海逾濤瀧。珍禽瑰產爭牽杠,名王解辮卻蓋幢」者也。按朱景玄《畫錄》,謂《職貢圖》乃其弟立德所作,立本所畫諸國王粉本爾。
《歷代詩話》本此條接上條,蓋誤薛稷不特以書名,而畫亦居神品。老杜所謂「我遊梓州東,遺跡涪江邊。畫藏青蓮界,書入金牓
《歷代詩話》本作「牒」懸」是也。杜又有《薛少保畫鵝
《歷代詩話》本作「鶴」》一篇,所謂「薛公十一鶴,皆寫青田真」是也。
余謂陸探微作一筆畫,實得張伯英草書訣;張僧繇點曳斫拂,實得衛夫人《筆陣圖》訣;吳道子又授筆法於張長史。信書畫用筆,同一三昧。薛稷書法,雁行褚河南,而丹青之妙,乃復如許
《歷代詩話》本作「詩」,當是書法三昧中流出也。「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牽來赤墀下,逈立閶闔生長風。」此老杜《贈曹將軍詩》也。張彥遠《畫記》乃雲,韓幹官
《歷代詩話》本作「曹霸仕」至太府寺丞,杜甫嘗贈之歌。明皇禦廄有馬名玉花驄,詔令圖之,誤矣。
又南齊謝赫作《古畫品錄》云:「曹弗興之跡,殆莫復傳,惟秘閣之內一龍而已。」而裴孝源公《私錄畫》,乃有曹弗興畫二卷,謂《九州名山圖》、《秦皇東遊圖》。如此將孰信耶?
「先帝玉馬」以下《歷代詩話》本作另一條”歐陽文忠公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按詩詠物
《歷代詩話》本作「梅詩寫物」無隱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東坡詩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或謂:「二公所論,不以形似,當畫何物?」曰:「非謂畫牛作馬也,但以氣韻為主爾。」謝赫云:「衛協之畫,雖不該備形妙,而有氣韻,淩跨雄傑。」其此之謂乎?陳去非作《墨梅詩》云:「含章簷下春風面,造化工成秋兔毫。意得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皐。」後之鑑畫者,如得九方皐相馬法,則善矣。
自古畫維摩詰者多矣,陸探微、張僧繇、吳道子皆筆法奇古,然不若顧長康之神妙。故老杜《送許八歸江寧詩》云:「虎頭金粟影,神妙獨難忘。」言長康畫維摩詰在焉故也。維摩詰號金粟如來,虎頭者,長康小字也。
而釋者乃謂「虎頭」為維摩相。「金粟」者,釋有金粟,豈不誤哉!江寧瓦棺寺,建康府城之西南,今戒壇寺即遺基也。按《京師寺記》云:「興寧中,瓦棺寺初置,士大夫捐金帛,未有過十萬者。長康素貧,遂鳴剎注百萬,人皆疑之。
已而於北殿畫維摩像一軀,與戴安道所為文殊對峙,佛光照耀,觀者如堵,遂得錢百萬。」則虎頭筆蹟,為當時所宗重可知矣。薦更兵火,壁既不存,而畫亦不可得見。近歲京口都聖與來為建康總領,首詢維摩不存之因,寺僧莫能荅。
因語之曰:「某守南雄,嘗有人示石碣雲,唐會昌中,杜牧嘗寄瓦棺維摩摹本於陳穎,張彥遠刻於郡齋。某因求陳穎之本,又刻於南雄。尚有墨本在篋笥,當以付子。宜刻之戒壇,庶幾舊物復歸,而觀者皆知顧筆神妙果如此,亦可以為戒壇之異事。」僧乃刻之。
顏平原書妙天下,跡其所自,雖受法於其舅商
《歷代詩話》本作「殷」仲容,然究其妙處,得於張顛為多。余家舊藏數碑,皆用筆清勁,而剛方之氣,如其為人,真山谷所謂「筆法錐沙屋漏,心期曉日秋霜」者邪!
漢張芝嘗自品其書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餘。」故世之言惡札者,必曰羅、趙。東坡贈孫莘老詩云:「龔、黃側畔難言政,羅、趙前頭且衒書。」言羅、趙者,譏莘老書不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