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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劍州乙太夫人喪劍州歸,荊公予之詩並示女弟云:「烏辭反哺顛毛黑,鳥引思歸口舌丹。」又有《張劍州至劍一日以親憂罷詩》云:「白頭反哺秦烏側,流血思歸蜀鳥前。」所賦皆一時之事,而語意重複如此何耶?
荊公《初去臨川詩》云:「馬頭西去百霑襟,一望親庭更苦心。已覺省煩非仲叔,安能養志似曾參。」赴調西笑
《歷代詩話》本願脫此字,點校者據詩句「西去」補「去」字時詩也。非仲叔則自傷不能養口體,不如曾參則自傷不能養志也。
人士
《歷代詩話》本作「自」一官所驅,乃爾為志,亦豈得已哉!後又有詩云:「古人一日養,不以三公換。」正為此爾。
唐人與親別而復歸,謂之「拜家慶」。盧象詩云:「上堂家慶畢,顧與親恩邇。」孟浩然詩云:「明朝拜家慶,須着老萊衣。」
謝師厚生女,梅聖俞與之詩曰:「生男興‧玻‧‧‧所醜。生男走四鄰,生女各張口。男大守詩書,女大逐雞狗。」又云:「何時某氏郎,堂上拜媼叟。」蓋戲師厚也。陳琳、杜甫詩及《楊妃外傳》其說異焉。琳痛長城之役,則曰:「生男戒勿舉,生女哺用脯。」杜甫傷關西之戍,則曰:「生女猶是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楊妃專寵帝室,金印盭綬,寵遍於銛釗;象服魚軒,榮均於秦虢。當時遂有「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楣」之詠。而樂天《長恨歌》亦云:「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今師厚之女,毓質儒門,不過求賢士以為之配爾,縱不至負薪如翟婦,餉舂如孟光,亦豈能預知其必大富貴,光宗榮族如蒲津之婦人乎!宜其聖俞以為戲也。
老杜《北征詩》云:「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方是時,杜方脫身於萬死一生之地,得見妻兒,其情如是。洎至秦中,則有「曬藥能無婦,應門亦有兒」之句。至成都則有「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之句。觀其情悰,已非《北征》時比也。
及觀《進艇詩》,則曰:「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江村詩》則曰:「老妻畫紙為棊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其優游愉悅之情,見於嬉戲之間,則又異於在秦益時矣。
白樂天、元微之皆老而無子,屢見於詩章。樂天五十八歲始得阿崔,微之五十一歲始得道保,同時得嗣,相與酬唱喜甚。樂天詩云:「膩剃新胎髮,香繃小繡襦。玉牙開手爪,蘇顆點肌膚。」微之云:「且有承家望,誰論得力時。」又云:「嘉名稱道保,乞姓號崔兒。」後崔兒三歲而亡,白賦詩曰:「懷抱又空天默默,依前仍作鄧攸身。」傷哉微之,五十三而亡。
按《墓誌》有子道護,年三歲而卒。以歲月攷之,即道保也。孟東野連產三子,不數日皆失之,韓退之嘗有詩,假天命以寬其憂。三人者皆人豪,而不能忘情如此,信知割愛為難也。
若使學道者遭此,則又何必黑衣巾者闖然入其戶,而後喻哉?
陶淵明《命子篇》則曰:「夙興夜寐,願爾之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責子篇》則曰:「雖有五男兒,揔不好紙筆。天吖度绱耍‧疫M杯中物。」《告儼等疏》則曰:「鮑叔、管仲,同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而況同父之人哉!」則淵明趾子未必賢也。故杜子美論之曰:「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然子美於諸子,亦未為忘情者。子美《遣興詩》云:「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又《憶幼子詩》云:「別離驚節換,聰慧與誰論。
憶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軒。」《得家書》云:「熊兒幸無恙,驥子最憐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戰。」觀此數詩,於諸子鍾情尤甚於淵明矣。
山谷乃云:「杜子美困於三蜀,蓋為不知者詬病,以為拙於生事,又往往譏宗武失學,故寄之淵明爾。俗人不知,便為譏病。所謂癡人面前,不得說夢也。」
李義山作《嬌兒詩》時,袞師方三四歲爾,其末乃云:「兒應勿學耶,讀書求甲乙。況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兒當速成大,探雛入虎窟。當為萬戶侯,勿守一經袠。」夫兵連禍結,生民塗炭,以日為歲之時,而乃望三四歲兒立功於二十年後,所謂俟河之清,人壽幾何者邪!
元微之誨侄書云:「吾生長京城,朋從不少,然而未嘗識倡優之家,不曾於喧嘩縱觀。」《至陝府詩》,乃有一生自恣之語,至雲「那知我少年,深解酒中事。能唱犯聲歌,偏精變籌義。含詞待殘拍,叫噪擲投盤」等語,則誨侄之言,殆虛語也。
錢起《題杜牧林亭詩》云:「不須耽小隱,南阮在平津。」南阮謂杜悰也。史載悰更歴將相,而牧困躓不自振,怏怏不平,以至於卒。審爾,則牧之豈肯受其料理哉?然宗族貴官河潤者非一,枯苑
《歷代詩話》本作「菀」升沉,時命存焉,何至怏怏如是。
可以知牧之量不宏也。
《文選》載嵇叔夜《贈秀才入軍詩》,李善注,謂兄喜秀才入軍,而張銑謂叔夜弟,不知其名。考五詩,或曰「攜我好仇」,或曰「思我良朋」,或曰「佳人不在」,皆非兄弟之稱。善、銑所注,恐未必然爾。
楊六尚書,白樂天妻兄也。初除東川節度,《代妻賀兄》云:「覓得黔婁為妹壻
《歷代詩話》本作「婿」,可能空寄蜀茶來。」又《寒食寄詩》曰:「蠻旗似火行隨馬,蜀妓如花坐繞身。不使黔婁夫婦看,誇張寶貴向何人。」皆責望之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