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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躍上瓦房,跟着聲音尋去。只見裏邊有四五間矮屋,那聲音在矮屋之中。便在屋上,俯耳細聽,這淒慘之聲,令人不欲聽聞。周圍一看,卻無下路,遂走向前邊,有一隻旱船模樣,門前有個小小庭心,便跳將下去。在窗內張時,裡頭卻有燈火,並無一人。輕輕推窗進去,左首有扇腰門,半開半掩。挨身出去,卻是—條備弄。走到裏邊不多路,便是矮屋。就在門縫張看,只見一併連五間房子,點着一盞燈兒,半明半滅,覺得陰風慘慘,腥氣難聞。兩旁都是柱子,繫著二十來個四體不全之人,在那裡呼痛號楚。洪道定睛細看,只見這些人,有的少了一臂,有的缺了半腿,有的剜去兩目,有的割去陽物,也有女子陰門上去了一片的,也有孩童沒有了天靈蓋、死在旁邊的,也有腰間剜去一塊、在那裡掙命的,個個血污狼藉,腥穢難聞。暗道:「這個什麼意思?既把他們傷殘五體,何不索性殺了,免得受這苦楚?為何弄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是何故?」暗想:「待我回去,打聽明白,再作計較。」遂由原路上了瓦房,出得圍牆,一路迴轉家中睡了。
等到來日天明,大家起身,梳洗已畢,用過早飯,便問居停主人道:「此去東南二三里路,有一所大宅,卻是何等人家?」那居停主人姓蘇名定方,是個走江湖的出身,做那買賣藥的,所以走關東、闖關西,見多識廣,真是個老江湖。如今年紀大了,同那兒子媳婦務農度日。當時聽得狄洪道問及這大宅子何等人家,便道:「客官,你是遠方過路之人,不妨對你說了。這家人家,是此間楓林村一帶第一個富戶。此人叫做皇甫良,是個大江湖。名為『皮行』,實是『妖帳』,所以積下了巨萬傢俬,算得魯山的首富。」洪道道:「老先生,怎地叫做皮行,什麼叫做妖帳?小可倒要請教。」蘇定方笑道:「客官乃好人家子弟,不常出外,所以不曉得江湖上的勾當。凡在江湖做買賣的,總稱八個字,叫做巾、皮、驢、瓜、風、火、時、妖。」洪道道:「這八個字怎樣解法?」蘇定方道:「那巾、皮、驢、瓜,是四樣行當,都是當官當樣,不犯法、不犯禁的。這風、火、時、妖也是四樣行當,卻只都是犯法違條。若穿破了時,軍也充得,頭也殺得。他們是着了紅衣裳過日子的。」
洪道道:「這八樣行當,卻是什麼生意?」蘇定方道:「那巾行,便是相面測字、起課算命,一切動筆墨的生意,所以算第一行。那皮行,就是走方郎中、賣膏藥的、祝由科、辰州符,及一切賣藥醫病的,是第二行。那驢行,就是齣戲法、頑把戲、弄缸甏、走繩索,一切吞刀吐火,是第三行。那瓜行,卻是賣拳頭、打對子、耍槍弄棍、跑馬賣解的,就是第四行了。這四行所以不犯禁的。若是打悶棍、背娘舅、剪徑、響馬、一切水旱強盜,叫做『風帳』。還有一等:身上十分體面,暗裡一黨四五個人,各自住開,專門設計,只用『唬』『詐』二字強取人的錢財,叫你自願把銀子送他,還要千多萬謝,見他怕懼。說他強盜,卻是沒刀的;說他拐騙,卻是自願送他的。此等人叫做『火帳』。至于剪綹、小賊、枴子、騙子,都叫『時帳』。那着末一行,就是鐵算盤、迷魂藥、紙頭人、樟柳神、夫陽法、看香頭,一切驅使鬼神,妖言惑眾的,都叫做『妖帳』。他的罪名,重則斬絞,輕的軍流,皆王法所禁。這等人形蹤詭秘,鬼蜮行為。這些行當,出門人也要曉得一二。」狄洪道道:「這皇甫良畢竟做的甚麼生意,卻要如此傷天害理?」不知蘇定方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3回 皇甫良殺人醫病 狄洪道失陷王能
卻說蘇定方說道:「那皇甫良的生意,獨創一家。他是魯山縣有名的良醫,綽號叫做賽華佗。隨你聾彭瞎子,直腳駝背,一切奇怪病症,皆會醫治。憑你一隻手斬掉了,一來他也能裝得上去;一塊肉剮去了,也能補得一塊。只要講定整千整百銀子,死的都醫得活來,所以都稱他做活神仙。有的人說他差遣了人,到別處去拐騙人家男女,把來合藥,所以如此靈驗,只是沒有憑據。他又有財有勢,縣裡官員個個是換帖好友。家中用着四個保家的拳師,四十個家將,長工用人,總共一百來人,那個敢奈何他?所以我說他名為皮行先生,實是妖帳的兇徒。」洪道道:「原來如此。小可有個親戚,生的怪症,遠近醫生都醫治不好。此地既有這等良醫,意欲求他療治,在府耽擱二三日,一總奉上房金,未知使得否?」蘇定方道:「客官只管住。只是粗茶淡飯,休嫌待慢。」洪道道:「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