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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卻繼續利用一切手段。他對於案情之熟悉使大家越來越感到驚奇。例如,特裏豐·鮑裏索維奇的供詞本可以引起極強烈的印象,自然對於米卡來說是極為不利的。他幾乎扳著指頭計算出,米卡在發生慘劇的前一月第一次來到莫克洛葉的時候,所花的錢不會在三千以下,或者「只是稍為少一些。單單在那些茨岡女人身上就花了不知多少!賞給我們那些身上長蝨子的農民並不是每人『隨手扔給半盧布』,起碼是二十五盧布一張的鈔票,再少是不會給的。何況當時還公然從他手裏偷去多少錢啊!那些偷的人,是不會留下收據的。既然是他自己隨隨便便地拋擲,哪裡還能抓住賊呢!我們的鄉下人全是強盜,誰也不講良心的。至於姑娘們,落到我們那些鄉下姑娘們手裏的又有多少啊!我們那兒的那些人竟從此發了財,一點都不假,可原來都夠窮的。」一句話,他把全部用費都一一報了出來,彷彿開了一筆清單似的。這樣一來,關於只花去一千五百盧布,而把其餘的款子留在護身香囊裏的那種說法就顯得毫不可信了。「我親自看見的,親眼目睹他手裏拿著三千盧布,就好象看見他只拿著一個戈比那麼清清楚楚,我們這些人還會不識數麼!」特裏豐·鮑裏索維奇大聲說,竭力想討好「官長」們。但是輪到律師問的時候,他幾乎一點也不想去駁倒證詞,卻忽然講起,在被捕的前一月,初次酗酒的時候,馬車夫季莫費依和另一個農民阿基姆曾在莫克洛葉客棧過道的地板上,揀到過米卡喝醉酒掉下的一百盧布,交給了特裏豐·鮑裏索維奇,他當時賞給他們每人一個盧布。「這一百盧布您當時還給卡拉馬佐夫先生沒有?」特裏豐·鮑裏索維奇無論怎樣支吾,經過盤問鄉下人,也只好承認發現一百盧布的事,但是他說當時就把原款交還給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了,「老老實實地交了給他,不過他當時自己完全喝醉了酒,不見得會記得的。」因為他在傳喚鄉下人作證以前一直否認找到一百盧布的事,所以關於他還款給喝醉了的米卡的供詞自然也極為可疑。因此檢察官方面推出來的一個危險的證人退場的時候也蒙了嫌疑,名譽上遭到很大汙損。波蘭人也出了同樣的事情。他們上堂的時候十分驕傲而且神色自如。他們大聲說,第一層,兩人「曾為皇室服務」,「米卡先生」對他們提議,想用三千盧布收買他們的名譽,他們是曾經看見他手裏有過許多錢的。穆夏洛維奇說話時夾雜了許許多多的波蘭話,他看見這反能在首席法官和檢察官的眼裏抬高他的身分,就精神大振,最後完全用波蘭話說起來。但是費丘科維奇也把他們抓進網裏了:無論重新又傳喚上來的特裏豐·鮑裏索維奇怎樣閃避,最後也不能不承認他的一副紙牌確被佛魯勃萊夫斯基偷換了,而穆夏洛維奇做莊的時候,曾不住偷牌。這一點在當時卡爾幹諾夫提供的證詞中就曾加以證實,於是兩位波蘭老爺甚至在觀眾的哄笑之下相當丟臉地退走了。
隨後所有那些最危險的證人幾乎全發生了這類情況。費丘科維奇使每個人都在道德上遭到了抹黑,把他們弄得灰溜溜地才放他們下場。那些法律專家和精通此道的人都很欣賞,只是仍舊感到不解,這一切究竟能產生什麼重大的根本效果,因為我重說一句,大家全覺得那可悲地變得越來越強有力的指控實在太無懈可擊了。但是大家從那位「偉大的魔術家」的自信上看得出他是心安理得的,因此大家都期待著,因為「這樣的人」不會從彼得堡白來一趟的,這人是不會毫無所得而回去的。
第三節 醫生鑒定和胡桃一磅
醫生的鑒定同樣沒有幫被告什麼忙。以後看得出來,費丘科維奇自己對它大概也不抱多大希望。這事其實只是由於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堅持主張才進行的,她特地為此從莫斯科請來了一位著名的醫生。辯護自然決不會因此而遭到什麼損失,碰巧了也許還可以得到一點好處。但結果卻竟發生了幾乎有幾分滑稽的情況,那就是幾個醫生的意見有點不一致。這些專家們裏面有別處來的著名大夫,有我們城裏的醫生赫爾岑斯圖勃,還有年輕的醫生瓦爾文斯基。後面兩位也列在由檢察官傳喚的普通證人之列。首先以專家身分被傳問的是赫爾岑斯圖勃醫生。他是七十歲的老人,頭髮雪白,已經禿頂,中等的身材,體格還很健壯。我們城裏大家都很重視他,尊敬他。他是一位正直的醫生,是個很好、很虔信的人,是位「赫恩胡特」派,或「莫拉維亞兄弟」派的教徒,——我知道得不太清楚。他住在我們這裏已經很久了,平時神態特別莊嚴。他為人良善,愛人如己,免費醫治窮人和農民,親自到他們的破房木屋中去,留下錢買藥,但是脾氣固執得象一頭驢。他的腦袋裏要是抱定了一個念頭,你要加以推翻是不可能的。順便說一句,城裏大家幾乎都已經聽說,這位外來的著名醫生到這裏才兩三天,就對赫爾岑斯圖勃醫生的才幹說了幾句十分不敬的評語。事情是因為這位莫斯科的醫生雖然出診費至少需二十五盧布,但是我們城裏有些人仍樂於乘他到這裏來的機會,不惜金錢,趨之若鶩地去請他診治。在他沒有來以前,這些病人自然都是由赫爾岑斯圖勃醫生治療的,於是這位名醫生就到處苛刻地批評他的治療方法。以後甚至一到病人家,就乾脆問:「唔,原來是誰在這兒胡搞的?是赫爾岑斯圖勃麼?哈,哈,哈!」這一切情況自然全都傳到了赫爾岑斯圖勃醫生耳朵裏。現在這三位醫生先後地上堂來作證。赫爾岑斯圖勃醫生直截了當地聲明,「被告智力的失常是顯而易見的。」他接著提出的一些看法,我在這裏略去不提了。最後他又補充說,這種失常不但主要地可以從被告以前許多行為上看到,就是現在,甚至眼前也可以看出。等到人家請他解釋現在、眼前可以看出些什麼來時,這老醫生用坦白直率的態度指出,被告在走進大廳時,「有著一副對於周圍環境很不尋常的古怪態度,一直大步向前走著,象兵士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前面,其實他本應該朝左邊看,那邊旁聽席上坐著一些太太們,因為他是女性的極大愛好者,必然會唸唸不忘太太們現在會說他一些什麼的。」小老頭兒最後用這麼一番很特別的話來作為結束。這裏還應當補充說明一句,他常說俄國話,而且很喜歡說,但不知怎麼他的每句話都帶著德國調子,但他卻還永遠毫不在乎,因為他一輩子有那麼個毛病,就是認為自己的俄國話是標準的,「甚至比俄國人還好」,他還常愛用俄國的諺語,老是告訴人家,俄國的諺語是世界上所有諺語中最好、最有表現力的。還要指出,不知是由於精神不集中還是什麼原因,他在談話中時常忘記極平常的、他完全知道卻忽然不知為什麼從腦子裏逃走的詞兒。不過他在說德國話的時候也常有這種情形,而且每當這時他總在自己的面前揮舞著手,彷彿想找到並捉住丟失了的字眼似的,而在他還沒有找到丟失的詞兒以前,誰也不能強迫他把已經開了頭的話繼續談下去。他說被告走進來的時候,應該瞧著太太們,這句話引起了旁聽者中間嘻笑的低語。我們這裏的太太們很愛這小老頭兒,也知道他打了一輩子光棍,是虔信而行為端正的人,把女人看作高尚的、理想的人物。因此他這番出乎意外的話使大家覺得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