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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為了不使讀者感到厭煩,我們打算略去對謝苗·伊凡諾維奇所有怪癖的描寫。我們還打算略去對他的全部衣着的描寫,其實這種描寫,對讀者來說,倒是十分有趣和非常可笑的。要是不是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親自出面證明,我們恐怕不會提到:謝苗·伊凡諾維奇一輩子怎麼也下不了決心,把內衣脫下去洗,即使好不容易下了決心,那也是極其難得一見的事件,時間間隔之久,完全可以使您忘記襯衣在謝苗·伊凡諾維奇身上的存在。房東太太在供詞中宣稱:「謝苗·伊凡諾維奇麼,我的心肝寶貝,但願上帝溫暖他的心。二十年來,他沒羞沒臊地,把我的房角落搞得臭氣熏天,在他活着的時候,不但經常頑固地拒絶使用襪子、手帕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甚至有時候赤條條地光着身子,不穿任何衣服。」這是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從破屏風後面,親眼看到過的情景。謝苗·伊凡諾維奇死後,這樣的說法就傳開來了。但他在世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決不容忍別人把好奇的鼻子伸進他的角落的,即便是最要好的朋友隔着破舊的屏風看一眼也不行。(這是他與大家發生爭執的主要分歧點之一)他常常沉默寡言,緘口不開,對於天南地北的閒聊,也從不參與。他不喜歡別人給他出主意,也不歡迎高談闊論、好出風頭的人,往往當場斥責那些嘲笑他的人和一些高談闊論、瞎出主意的人,把他們羞辱一頓了事。「你是一個毛頭小子,只會動嘴巴不會幹實事,你出不了什麼好主意的。先生,看好你的錢袋,最好是數一數,毛孩子呀,你做一雙裹腳得花多少布,多少錢哪!」謝苗·伊凡諾維奇是個不拘禮儀的普通人,對所有的人一律以「你」相稱,並不用客氣的「您」。有的人明明知道他的脾性,卻出於逗樂取笑,故意盤根問底,問他箱子裡到底放著什麼,這也是他怎麼也無法容忍的。……這只箱子擺在他床底下,他把它保護得好好的,就像保護眼珠子一樣。儘管大家都知道,除了一些破舊的碎布、兩三雙開了口的靴子以及其他的破破爛爛之外,箱子裡面簡直一無所有。但是普羅哈爾欽先生對自己的這份動產卻十分看重。有一次甚至聽說他對原來的那把舊鎖很不滿意,其實那把鎖還相當牢實,他一再說要另外弄一把特殊的、裡面暗藏著彈簧,結構十分複雜的德國造的新鎖。有一天,年輕幼稚、頭腦簡單的季諾維·普羅科菲耶夫發表了一個很不合禮儀的粗暴想法,說謝苗·伊凡諾維奇很可能把自己積蓄的錢財,藏在自己的箱子裡,以便留給後代。季諾維·普羅科菲耶夫信口說出的這番話,居然產生了異乎尋常的影響,使所有在他身邊的人都驚得獃若木鷄。首先,普羅哈爾欽先生對於這樣赤裸裸的粗暴想法,甚至沒能一下子找到體面的詞語來回答。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口中說出的話,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費了好大的勁,最後才弄清楚,原來謝苗·伊凡諾維奇在為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件小事生氣,責備季諾維·普羅科菲伊奇;其次似乎是謝苗·伊凡諾維奇在預言,說季諾維·普羅科菲伊奇怎麼也擠不進上流社會,而為他做衣服的裁縫肯定會揍他一頓,因為他欠裁縫的手工錢,拖了很久也沒還。最後,謝苗·伊凡諾維奇還補充了這麼幾句:「你看,你小子居然想當驃騎兵士官生,你當不了的,別做夢啦!上司要是知道了你的全部底細,肯定會打發你去當文書。你聽著,我就看不起你這小子!」後來謝苗·伊凡諾維奇總算安靜下來了。使大家感到非常驚訝的是,躺了四五小時以後,他好象想夠了似的,突然又開始說話了,先是自言自語,後來就對著季諾維·普羅科菲伊奇,開始對他又是斥責,又是羞辱地罵了一通。但是,事情到此還沒算完。到了晚上,馬爾克·伊凡諾維奇和房客普列彼洛維科想起要喝茶,便邀了文書奧克安諾夫去入伙。這時候謝苗·伊凡諾維奇從自己的床上爬下來,故意湊到他們身邊,交出二十或者十五個戈比,裝作突然想喝茶的樣子,開始大發議論,說窮人充其量也是窮人,僅此而已,不可能有什麼作為,想聚財又無財可聚。在這裡普羅哈爾欽先生甚至承認他是一個窮人,不過那僅僅是因為那時大家正在談這個話題。他說兩天前他曾經想向一個大膽的小子借一盧布,可是現在他不打算借了,省得那小子吹牛。他還說他的薪水非常菲薄,連飯錢都付不起。最後他還說他這個窮人,就像大家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他每月都要往特維爾寄五盧布給大姑子,要是每月不寄五盧布去特維爾給大姑子,那姑子就會餓死。如果大姑子死了,謝苗·伊凡諾維奇早就給自己添置新衣了。……謝苗·伊凡諾維奇就是這樣大談特談窮人、盧布、大姑子,談了好久好久,他翻來覆去重複同樣的話,以便最強有力地影響聽眾,說著說著,最後他自己也被說糊塗了,才開始住口。直到三天後,誰也不想去挑逗他、惹他,甚至大家都把他忘了的時候,他又補充發表了一通總結性的發言,說什麼季諾維·普羅科菲伊奇一旦當上驃騎兵,這個無法無天的傢伙肯定會在戰爭中被砍去一條腿,人們會給他安上木製假肢來代替原有的那條腿。到那時候,季諾維·普羅科菲伊奇就會走來,說:「好人謝苗·伊凡諾維奇,給點麵包吧!」可是謝苗·伊凡諾維奇既不會給他麵包,也不會朝這個桀傲不馴的季諾維·普羅科菲伊奇望一眼。就是這樣,你同他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