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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 44 / 144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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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他本來以為是他媽媽說的,但是不,不是她。到底是誰在叫他呢?他沒看見,但確實有人在對著他彎下身子,在黑暗中把他抱住,他把手向那人伸去……突然間,啊,多光亮啊!啊,多好的一顆樅樹啊!這也不是樅樹,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樹!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一切都金光閃閃,光芒四射,而且都是男女小孩,只是他們都是那麼亮,他們都在他身旁旋轉、飛翔,他們都吻他、拉他、和他一起飛,他自己也在飛。於是他看到:他母親在望他,對著他高興地笑。

「媽媽,媽媽!哎呀,這裡有多好啊,媽媽!」小男孩對著她喊叫,又同孩子們親吻。他很想把玻璃後面那些洋娃娃,儘快講給他們聽。「你們是什麼人,男孩子們?你們是誰,女孩子們?」他笑着問他們,心裡充滿了對他們的愛。


  

「這是『基督的聖誕樹』,」他們回答他說,「在這一天,基督那裡總要為沒有聖誕樹的孩子,安排一棵聖誕樹……」於是他知道了,這些男男女女都像他一樣,還是孩子。不過,他們有的被人們拋棄在彼得堡達官貴人房門的樓梯上,凍死在柳條籃裡;有的死在孤兒教養院裡;有的在薩馬拉大饑荒時餓死在自己母親乾癟的懷裡;有的染上瘟疫,病死在三等車廂裡。他們現在都來到了這裡,都在基督這裡,作為天使。他本人也在其中,他向他們伸出手去,祝福他們和他們有罪的母親……可這些孩子的母親們仍然站在這裡的一旁哭泣;每一位都認得自己的兒子或者女兒。兒女們飛到母親的身邊,吻她們,用自己的手給她們擦眼淚,求她們不要哭,因為他們在這裡很快活……

第二天早晨,打掃院子的工人在樓下發現一具小小的屍體,那是一個跑來凍死在柴堆後面的男孩的屍體;他們也找到了他的媽媽……媽媽還比他先死;他們兩個在天上,在上帝的身旁相會了。

為什麼我編造了這麼一則故事,而且不寫進一般的、合情合理的日記裡,而且我還是個作家呢?因為我早就答應過,要寫幾篇專門反映現實生活事件的小說。但是問題是我總是覺得,隱隱約約地看到,這一切都是可能實際發生的,也就是說,發生在地下室和柴堆後面的事是真實的,至于基督的聖誕樹,怎麼對您說呢,它到底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我作為小說作家,當然是要有所虛構的。

農夫馬列伊

農夫馬列伊

所有這些professionsdefoi①讀起來我都感到興味索然,所以我就來說件趣事,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趣事,只是一件遙遠往事的追憶罷了。不知為什麼,我很想就我論平民的文章擱筆的此時此地來說那件事。那時我不過才九歲……不,最好從我二十九歲時的事兒說起吧。



①法語:傳道的文章。


  

那是復活節的第二天。天氣晴朗,天空湛藍,陽光高照,「暖暖和和」,明明麗麗的,但我心底一片抑鬱。我在牢房的後面徘徊躑躅,邊看邊數圍着堅固木柵的林間空地上的牢房。其實我不是想數,只不過是一種習慣動作而已。監牢裡「過節」已經兩天。苦役囚犯們不用去幹活,許多人喝得爛醉,叫罵聲、爭吵聲到處不絶于耳;有的人唱着低級庸俗的小調,躲在板床下玩牌賭博;有幾個人由於太蠻橫被同監人打得半死,蓋着皮襖躺在板床上,直到甦醒過來。有幾次他們竟動起刀子來。「過節」這兩天裡所發生的一切使我痛苦至極。我從不讚同不加節制的群飲狂醉,而在這種地方我尤其反對。這兩天,監獄官沒有來巡查,也不來搜尋白酒;他們明了,一年中也該給這些受歧視的人寬鬆一下,否則,牢裡的情況會更糟。我胸中終於燃起一股憤恨。政治犯中有個叫米——斯基的波蘭人碰到我。他神色憂鬱地望了我一眼,兩眼一閃,雙唇顫動,咬牙切齒地小聲對我說道:「jehaiscesbrigands!」①然後擦身而過。我回到牢房,雖然一刻鐘前我發瘋似地從屋裡跑出去,當時有六個壯實的農夫一齊撲向醉漢韃靼人加津,想要制服他而動起手來。他們亂打亂揍,照這麼打下去,駱駝也會被打死的,但他們知道,這個大力士難得被打死,所以下起手來毫無顧慮。現在回到屋裡後,我發現加津躺在牢房盡頭一個角落的板床上不省人事,生命垂危。他蓋着皮襖,大家不聲不響地從他身旁繞過,雖然都深信他明早會甦醒過來,「可是照這麼打,說不定會送命的」。我回到床上,對著裝有鐵柵欄的窗戶迎面躺下,把手枕在腦後,閉上眼睛。我喜歡這麼躺着,因為人們不會去打攪一個入睡的人,而這時我就可以去幻想,去思考。但是那一次我沒有幻想,我的心平靜不下來,耳邊老響着米——斯基的話:「jehaiscesbrigaands!」其實,為什麼要去描述那些印象呢?現在我有時在夜間也夢見那情景,沒有做過比那更痛苦的夢了。人們也許會發現,時至今日我几乎從未在刊物上談過我在獄中的生活情況。《死屋手記》寫於十五年前,我是以一個虛擬的殺妻犯的口吻寫的。順便補充一句,從那時起許多人都以為,甚至現在還斷言,我之所以被流放是因為殺害了自己的妻子。



①法語:我恨透這些暴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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