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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186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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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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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低語音,而且不急不忙,慢條斯理,仍像先前那樣,似乎奇怪地若有所思着。甚至在講掀起窗幔的事候,也彷彿是在講別的事似的,儘管他講的時候十分衝動。

他們走進書房,從公爵上次到過這裡以來,這個房間裡發生了一些變化:一道綠色花緞絲幔簾橫穿整個房間(兩端各有一個出入口,把書房和放著羅戈任床鋪的凹室隔了開來。沉重的幔簾垂下着,入口也都關着。但是房間裡很暗;彼得堡夏日的白夜也開始變得昏暗,因此若是沒有滿月,在羅戈任放下窗幔的幽暗的房間裡是難以看清楚什麼的。確實,還能辨認人的臉,但很模糊。羅戈任照例臉色蒼白:眼睛凝視着公爵,特別閃亮,但似乎定定獃獃的。


  

「你哪怕點支蠟燭?」公爵說。

「不,不用,」羅戈任回答着,輓起公爵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他自己移過一把椅子在公爵對面坐下,近得几乎碰着膝蓋。他們之間稍稍靠邊的地方有一張小園桌。「坐吧,暫時先坐一會!」他說,彷彿在勸對方坐些時候。他們沉默了一會。「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家旅館落腳的,」他說起話來,正像有的時候那樣,在談主要的話題前,先從與正題沒有直接關係的局外細節開始談起,「我走進走廊,就想:也許,他現在正坐著等我,就像此刻我等他一樣。你去過教師妻子家了?」

「去過,」由於劇烈的心跳,公爵勉強才能說出話來。

「我就想到過這點,我想,還是有話要談的....後來還想:我帶他來這裡過夜吧,這樣今天夜裡就可以一起....」

「羅戈任!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在哪裡?」公爵突然低聲說,並渾身上下打着顫,站了起來,羅戈任也站起身。

「在那裡,」他朝幔簾那邊點了下頭,低語說。

「她睡了?」公爵低聲問。

羅戈任又像剛纔那樣凝神望了他一眼。

「還是走過去吧!....只不過你....算了,走吧!」

他撩起入口的門帘,停下來,又轉向公爵說。

「進來!」他朝門帘後面點點頭,請公爵朝前走。公爵走了進去。

「這裡很暗,」他說。

「看得見!」羅戈任喁喁說。

「我勉強看得見....一張床。」

「走近些,」羅戈任輕輕地提議說。

公爵又跨近了一步,兩步,停住了。他站在那裡,細看了一分鐘或兩分鐘;兩人在床旁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公爵心跳得厲害,在室內死一般的沉寂中好像都能聽得到心跳聲。但是他已經適應了在黑暗中看東西了,因而已有看清整張床;那上面有人紋絲不動地睡着;聽不到一點動靜,也聽不到絲毫氣息。睡着的人被蒙頭蓋上了一條白床單,但是四肢輪廓似乎顯得很模糊;根據凸現的樣子,只看得出,睡着的人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周圍亂糟槽的,床上、腳邊、床旁的圈椅上,甚至地上到處亂扔着脫下來的衣服,豪華的白色絲綢裙子,鮮花,緞帶。床頭旁的小幾上摘下來亂擺的鑽石首飾閃閃發亮。在腳邊一些花邊纏成一團,就在那些發白的花邊上,從被單下露出一隻光裸的腳的腳尖;它就像是大理石雕鑿出來似的,一動不動得可怕;公爵看著並感覺到,他越看,房間裡就越顯死氣沉沉和寂靜肅穆,突然一隻活動起來的蒼蠅發出嗡嗡聲,在床上方飛過,在床頭邊銷聲,公爵顫慄了一下。

「出去吧,」羅戈任碰了一下公爵的手。

他們走了出來,重又坐到剛纔的椅子上,還是面對面坐著。公爵打顫越來越厲害,同時疑問的目光一直不從羅戈任的臉上移開。

「我看得出,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你在打顫,」羅戈任終於說,「你情緒失常時,記得嗎,在莫斯科那次几乎就是這樣,或者就是發病前是這樣。我想不出來,現在該對你怎麼辦....」

公爵聚精會神,用心聽著,以便理解眼前發生的事,同時又一直用目光詢問着。

「這是你干的?」他朝門帘那邊點了下頭,終於說。

「這....是我....」羅戈任囁嚅着說,並垂下了頭。

他們沉默了5分鐘光景。

「因為,」羅戈任突然繼續說,彷彿未曾中斷談話似的,「因為要是你發起病來,現在喊叫起來,那麼,街上或者院子裡大概就會有人聽到並猜到,住宅裡有人過夜,就會來敲門,就會有人進來....因為大家以為我不在家。我連蠟燭也不點,就是為了不讓街上或院子裡的人知道。因為我不在時總把鑰匙帶走,所以沒有我,三四天都不會有人進來收拾房間,這是我立的規矩。因此不能讓人家知道我們在這裡過夜....」



第四部 第十一章 Page 2

「等一下,」公爵說,「我剛纔間過管院人和老大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有沒有過夜?看來,他們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你問過。我對帕夫季耶夫娜說,昨天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順便來,昨天就去帕夫洛夫斯克了,在我這兒只獃了10分鐘。所以他們不知道她在這裡過夜....誰也不知道。昨天我們進來時,完全是悄悄地,就像今天我和你進來時一樣。路上我還暗自想,她會不願意悄悄地進來,--哪有的的!她低聲說話,踮着腳走。為免得發出聲響,還脫下了身上的裙子,拿在手裡,上樓梯時她自己還用手指頭警告我別出聲。她一直怕的是你。在火車上完全像個瘋子似的,全是因為駭怕,也是她自己願意到我這兒過夜的;我起先想把她送到教師妻子那兒去的,——哪兒的活!她說,‘在那裡天一亮他就把我找到了,你把我藏起來,明天天一亮就去莫斯科」後來又想去奧廖爾的什麼地方。她躺下睡覺時還一直說,我們去奧廖爾....”

「等一下,你現在怎麼辦,帕爾芬,你想幹什麼?」

「我就不放心你,你一直在打顫。我們就在這裡過夜,一起過夜。除了那張床,這裡沒有別的床鋪,我這樣想好了,把兩隻沙發上的靠墊拿下來,就在這裡,在幔窗旁,並排鋪起來,給你睡也給我睡,這樣可以待在一起。因為,如果有人進來,就會查看或尋找,馬上就會看見她並將她運走。就會審問我,我就說是我干的,於是馬上會把我帶走。現在就讓她這樣躺着,就在我們旁邊,在我和你旁邊....」

「對,對!」公爵熱烈地肯定說。

「就是說,不去自首,也不讓抬走。」

「決不!」公爵決然說,「無論如何也不!」

「我就是這樣決定的,老弟,無論如何無論是誰都不交出去。我們悄悄地過一夜。我今天從家裡出去只有1小時,是在上午,其餘時間一直獃在她身邊。後來晚上了我又去找你。我也還擔心,天氣悶熱,會有味兒。你聞到味兒沒有?」

「也許聞到了也不知道。到早晨一定會有味的。」

「我給她蓋上了漆布,很好的美國漆布,漆布上面又罩了床單,還放了四瓶開了蓋的日丹諾夫殺菌劑,現在還在那裡。」

「就像那裡....莫斯科出的事一樣?」

「因為,兄弟,怕有味兒。她可就像躺着睡覺守樣....到早晨天亮了,你再看看。你怎麼啦,起不來了?」看到公爵哆嗦得站不起來,羅戈任又擔心又諒訝地問。

「兩腿使不上勁,」公爵喃喃說,「這是因為駭怕,我知道....等過了這一陣,就能站起來的....」

「等一下,我先來給我們鋪好墊子,讓你好躺下....」我也跟你一起躺下....然後靜聽....因為,兄弟,我還不知道....兄弟,我現在還沒有全都知道,所以我先對你說,讓你早點知道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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