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你現在都落到什麼地步了!」將軍夫人接過話茬說,「既然你這麼受感動,這麼說,你到底還沒有把自己的高尚感情都喝光!把妻子折磨苦了。本該給孩子們作出表率,可你卻坐進監獄,老爺,從這兒走開吧,隨便走到哪兒,站到門背后角落裡去哭一通,回憶一下自己清白的過去,也許上帝會寬恕你,去吧,去吧,我對你可是說正經的。改邪歸正的最好辦法莫過于帶著追悔的心情回憶過去。」
但是無須重複說對他說的是正經話。正像所有經常醉醉醇的人一樣,將軍非常容易動感情,又像所有墮落太甚的酒鬼那樣,不那麼容易承受得注對昔日幸福的回憶。他站起身,溫順地向門邊走去,以致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馬上又可憐起他來。
「阿爾達利翁·亞歷山德雷奇,老爺!」她衝著他背後喊了一「聲,“停一下;我們大家都是有罪過的人,等你感到自己較少受到良心責備時,再到我這兒來,我們一起坐一會,聊聊過去。也許,我自己的罪孽比起你來要深重五十倍;而現在再見吧,走吧,這兒沒你的事....」她忽然害怕他又迴轉來。
「您暫時最好別跟着他,」公爵制止了本已跟在父親後面跑去的科利亞說,「不然,這一會兒他就會懊惱起來,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這倒是真的,別去碰他,過半小時再去,」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決定了說。
「瞧,一生中哪怕說一次真話有多大意義,竟感動得流淚。」列別傑夫壯着膽子插話說。
「如果我聽到的都屬實的話,那麼你這個爺們大概也是個好樣的,」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賜馬上就止住了他。
聚集在公爵這裡的所有客人之間的相互關係漸漸地確定了下來。公爵自然能夠認識並且也已經認識到將軍夫人及其女兒們對他的十分關切,當然也誠摯地對她們說,在他們來拜訪前,他自己就打算,儘管自己有病,時間又已經晚了,今天可一定要到她們那裡去。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瞥了一眼公爵的客人,回答說,就現在也可以這樣做。普季岑為人很有禮貌也很知趣,很快便起身告退,到列別傑夫的廂房去,而且也很想把列別傑夫本人一起引走。列別傑夫應允馬上就來;此時瓦裡婭在跟小姐們在交談,因此留了下來。她和加尼亞對自己的將軍父親離開感到相當高興;加尼亞自己後來也很快地跟在普季岑後面走了。在露台上逗留的那一會兒,雖然葉潘欽家的人在場,他舉止謙恭溫順又不失尊嚴,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兩次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個遍,他也絲毫沒有因為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而顯得不知所措,確實,過去瞭解他的人會想,他變了許多。阿格拉婭很喜歡這種變化。
第二部 第六章 Page
2 “這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出去了嗎?、她突然問。她有時候喜歡這樣做,用自己的問題大聲、生硬地打斷別人的談話,同時又不是向哪個個人提問。
「是他,」公爵回答說。
「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他變了許多....變好得多了。」
「我很為他高興。」公爵說。
「他大病了一場,」瓦裡婭懷着歡悅和同情補充說。
「哪一點上他變好了?」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几乎大為驚嚇和困惑不解,怒沖沖地問着,「哪來的根據?絲毫也沒有變好。你覺得他究竟什麼變好了?」
「再沒有比‘可憐的騎士,更好的了!」科利亞一直站在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的椅子旁,這時卻突然宣稱說。
「我自己也這麼想,」出公爵說完,笑了起來。
「我完全贊同這個意見,」阿傑萊達鄭重宣佈。
「什麼『可憐的騎士,?」將軍夫人問,一邊困惑和煩惱地打量着所有說話的人,當她看見阿格拉婭滿臉通紅時,生氣地補充說,「簡直是胡說八道!什麼‘可憐的騎士』?」
「你寵愛的這個男孩難道是第一次歪曲別人的話嗎?」阿格拉婭傲慢而憤怒。
阿格拉婭每次發怒的時候(而她經常發怒)儘管正言厲色、毫不容情,但也几乎每次都流露出還有點孩子氣的、不耐煩的學生樣,並且掩飾得也不高明,因此別人瞧著她,有時不能不發笑,這又使她異常惱火:因為她不明白人家笑什麼,「他們怎麼能,怎麼敢笑,」現在連姐姐們,因公爵也在笑,甚至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本人也莞爾一笑、也不知為什麼漲紅了臉。科利亞哈哈大笑,得意非凡。阿格拉婭這回生氣可不是閙着玩的,這倒反而使她變得格外嫵媚動人了。她的窘態對她非常相稱,於是隨即她又為自己這種窘態而暗自着惱。
「他歪曲您的活還少嗎,」她又添了一句。
「我是以您自己的讚歎為根據的!」科利亞嚷了起來,「一個月前您翻閲《堂·吉訶德》時發出了這樣的感嘆,說再沒有比『可憐的騎士,更好的了。』我不知道您那時說的是誰?是堂·吉訶德還是葉甫蓋尼·帕夫雷奇,或者還有什麼人,反正是說的某個人,當時我們還交談了很久....」
「我看,你妄自猜測是不是大多了點,親愛的。」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煩惱地阻止了他說下去。
「難道僅僅是我一個人這麼想嗎?」科利亞不甘閉口不言,「那時大家都這麼說,就是現在也是;就剛纔出公爵,阿傑萊達·伊萬諾夫娜,還有所有的人都宣佈支持『可憐的騎士』,這麼說『可憐的騎士,是存在的,而且也一定是有的,據我看,要不是阿傑萊達·伊萬諾夫娜,那麼我們大家早就會知道,誰是‘可憐的騎士了』。」
「我又哪裡做錯了?」阿傑萊達笑着說。
「您不願意畫肖像,這就是您的錯!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當時請您畫一幅『可憐的騎士』的肖像畫,甚至還說了她自己構思的畫的袁材,您記得那素材嗎?您不願意....」
“可是叫我怎麼畫呢?畫誰呢?根據素材來畫,這位『可憐的騎士』
無論在誰的面前
都不除去鋼面罩
這樣能得出一張什麼樣的臉呢?畫什麼?面罩嗎?蒙面人?”
「我一點也不明白,什麼面罩!」將軍夫人很生氣,其實她心裡開始很清楚地明白,「可憐的騎士」這個稱號指的是誰(看來,這是早就約定的稱呼)。但是特別使她惱火的是,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也在不好意思,後來完全窘得像個
10歲的孩子,「怎麼啦,這種愚蠢的把戲有完沒完?到底給不給我講清楚這個『可憐的騎士』是怎麼回事?是不得了的秘密,絶不能讓別人知道還是怎麼的?」
但大家只是繼續笑着。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有一首奇怪的俄羅斯詩歌,」終於出公爵插進來說,顯然他想儘快了結這場談話,改換一個話題,「是關於『可憐的騎士,的,沒有開端和結尾的一個片斷。一個月前光景,有一次午餐後大家在一起說笑,照例為阿傑萊達·伊萬諾夫娜未來的畫尋找素材,您知道,為阿傑萊達·伊萬諾夫娜的畫尋找素材早日成為全家的共同任務了。於是就談到了‘可憐的騎士』,誰是第一個說的,我不記得了....」
「是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科利亞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