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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71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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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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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在城裡閒逛,」羅戈任一停下來,公爵就繼續說,雖然痙攣的笑仍然陣陣發作,使羅戈任的雙唇不住地哆嚏。「我看見,一個喝醉酒的士兵,樣子十分邋遢,跌跌衝沖在木頭人行道上走着。他走到我跟前說,『老爺,買了這個銀十字架吧,20戈比我就賣給您,是銀的呀!』我看見他手中有一個十字架,大概剛從自己身上取下來,系在一根很髒的淡蘭色帶子上,但是一看就知道,只是真正的錫做的,大號的,有八端,有完整的拜占庭圖畫。我掏出20戈比給了他,當即把十字架戴到自己身上。從他臉上看得出,他是多麼得意,因為騙過了一個愚蠢的老爺,而且立即就拿十字回換來的錢去喝酒了,這是毋容置疑的。兄弟,回俄羅斯後向我湧來的一切,當時留給我十分強烈的印象;過去我對俄羅斯毫不瞭解,就像是個聾啞人似的,在國外這五年裡常常有點帶著幻想懷唸著它。我一邊走一邊想:不。還是等一等再譴責這個出賣的人。上帝可是知道的,在這些醉醺醺的虛弱的心靈中包含着什麼。過了一小時,在回旅館的路上,我碰上了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這女人還年輕,小孩剛六個星期。孩子朝她笑了一下,據她觀察,這是他生下來第一次笑。我看到,她突然虔誠虔敬地劃了個十字。『你這是幹什麼,大嫂?』我說。(我那時什麼都要問。)她說,『這跟別的母親一樣,當她發現自己的小寶貝第一次微笑時,她會多麼高興,上帝也會這樣,每次當他從天上看到有罪的凡人在他面前誠心誠意地祈禱,他也會這樣高興。』這是那個女人對我說的,差不多就是這麼說的,她說出了這麼深刻、這麼細膩的真正是宗教的思想,一下子表達了教的全部實質,也就是這樣一個概念:上帝就像我們的生身父親,上帝因人而高興猶如父親」因自己的親生孩子高興一樣,這就是塞督教最主要的思想!一個普通的鄉下女人!真的,是個母親....誰知道,也許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士兵的妻子。聽著,帕爾芬,你剛纔問過我)我的回答是這樣,宗教感情的實質與任何高談闊論,與任何過錯和犯罪,與任何無神論都不相于,這裡好像不是那麼回事,而且永遠不是那麼回事;這裡似乎是這麼回事:有關它的問題各種各樣的無神論將永遠只是一滑而過,將永遠說不到要點上。但主要的是,在俄羅斯人的心靈上可以最明顯,最快地發現這一點,這就是我的結論!這是我從我們俄羅斯得出的最早的信念之一。要做的事情有的是,帕爾芬!在我們俄羅斯這塊天地裡大有事情可做,相信我!你回想一下在莫斯科有一段時間我們常碰頭和談天的情景....現在我根本不想回到這裡來!根本不想這樣跟你見面,根本不想!算了,說這幹什麼!....告辭了,再見!願上帝不會撇下你!”

他轉過身,開始下摟梯。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當公爵走到樓梯第一處拐彎的小平台時,帕爾芬在上面喊他,「你向士兵買的那個十字架,是不是帶在身上?」

「是的,我戴着。」

公爵又停了下來。

「到這裡來拿出來看看。」

又是新奇事兒!公爵想了想,又朝上走,把自己的十字架拿出來給他看,但是沒有從脖子上取下來。

「給我吧,」羅戈任說。

「為什麼?難道你....」

公爵不想割捨這個十字架。

「我要戴它,我把自己的拿下來給你,你戴。」

「你想交換十字架?既然這樣,帕爾芬,請拿去吧,我很高興;我們做弟兄吧!」

公爵摘下了自己的錫十字架,帕爾芬則取下了自己的金十字架,互相交換了。帕爾芬沉默不語。公爵帶著沉重而又驚訝的心情發覺,過去的不信任,過去那種近乎嘲笑的苦笑似乎依然沒有從他結拜兄弟臉上消失,至少有好兒回一瞬間中強烈地流露出來。最後,羅戈任默默地握著公爵的手,站了一會,彷彿下不了決心做什麼,末了,忽然拽住公爵,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們走。」他們穿過一樓的平台,在他們剛纔走出來的那扇門對面的門旁打了鈴。很快就有人力他們開了門,一個繫頭巾,穿一身黑衣服的駝背老婦人默默地低低地向羅戈任鞠着躬;他則很快地問她什麼,也不停下來聽回答,繼續帶公爵走過污間。他們又走過一個個幽暗的房間,那裡有一種異常的、冷靜的潔淨,蒙着清潔白套子的古老傢具透出一種寒森森、陰沉沉的感覺。羅戈任未經通報,徑直把公爵帶到一間像是客廳的不大的房間,那裡隔着一道閃亮的紅木板壁,兩側各有一扇門,板壁後面大概是臥室。在客廳角落裡,桌子旁邊,有一位小個子老太坐在扶手倚裡,從外貌來看她還不算很老,甚至還有一張相當健康、討喜的圓臉,但是已經滿頭銀絲,而且一眼就可以斷定她患有老年痴獃症。她穿著黑。色毛料衣裙,脖子上圍着一條黑色大圍巾,頭戴一頂有黑色絲帶的潔白的包發帽。她的腳擱在一張小樊上。她身旁還有一位整潔乾淨的老太婆,比她還老,她穿著喪服,也戴着白色發帽,想必是寡居這裡的,她默默地織着襪子。她們倆大概一直默默無語。第一個老太一看見羅戈任和公爵,就朝他們笑了一下,並好幾次朝他們親切地點頭表示高興。

「媽媽,」羅戈任吻了她的手,說,「這是我的好朋友,列夫·尼古拉那多奇·梅什金公爵,我跟他交換了十字架,在莫斯科有一段時間他對於我來說就像是親兄弟,為我做了許多事,媽媽,為他祝福吧,就像為你親生兒子祝福一樣。等等,老媽媽,是這樣,讓我來幫你把手指捏懺....」

但是帕爾芬還沒有動手以前,老太婆就抬起自己的右手,聚攏三個手指頭,為公爵虔誠地劃了三次十字。後來又一次朝他親切和溫柔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走吧,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帕爾芬說,「我就是為此才帶你來的....」

當他們又來到樓梯口的時候,他補充說:

「瞧她根本就不明白人家說什麼,也絲毫不懂我的話,可是卻為你祝福了這就是說,是她自己願意的....好了,再見吧,我和你都到該分手的時候了。」


  

他打開了自己的門。

「讓我至少擁抱你一下作為告別吧,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公爵含着溫和的責備望着羅戈任大聲說,並且想要擁抱他。但是帕爾芬剛抬起雙手,立刻又放下了。他沒有決心,並且轉過身去,免得看著公爵。他不想擁抱他。

「不要怕!我雖然拿了你的十字架,但不會為了表而殺了你!」他不知為什麼奇怪地笑着,含混不清地嘟噥說。但是,忽然他的臉整個兒變了樣:臉色白得嚇人,雙唇哆嗦着,眼睛熠熠發光。他抬起雙手,緊緊地擁抱了公爵,喘着氣說:

「你就把她拿去吧,既然命運是這樣!她是你的!我讓給你....記住羅戈任!」

他撇下公爵,也不朝他看一眼,匆匆走進自己房間,砰的一聲在身後關上了門。



第二部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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