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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66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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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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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帕爾芬終於恢復常態,「歡迎光臨,請進!」

他們彼此用「你」相稱。在莫斯科很長時間他們有機會經常碰頭。在他們的會面中甚至有不少時刻在彼此心裡烙下了令人難忘的記憶。現在他們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見面了。


  

羅戈任的臉色仍然蒼白,臉上瞬息即逝的微微抽搐始終不停。他雖然招呼了客人,但是異常的窘困還沒有消失。他把公爵帶到扶手椅旁,請他坐到桌邊。公爵無意中朝他轉過身去,在他異常奇怪和沉重的目光影響下停住了。他想起了不久前令人痛苦、令人憂鬱的事占他沒有坐下來,一動不動地站着,直盯着羅戈任的眼睛好一會,這雙眼睛在最初一瞬間射出的目光似乎更為咄咄逼人。最後,羅戈任訕笑了一下,但還有點不好意思而且似乎不知所措。

「你幹嗎這樣盯着我看。」他喃喃着說,「請坐!」

公爵坐下了。

「帕爾芬,」他說,「對我直說,你知道我今天要來彼得堡還是不知道?」

「你要來,我就是這麼想的,你瞧見了,我沒有錯,」他刻毒地冷笑了一下,補充說,「但是憑什麼我知道今天要來?」

羅戈任回話中的反問含着一種強烈的衝動、奇怪的氣惱,這更使公爵驚訝。

「即使你知道我今天要來,又為了什麼這樣惱怒呢?」公爵不好意思地低聲說。

「那你何必要問呢?」

「剛纔我下火車的時候,看見了一對眼睛跟你現在從背後看我的眼睛完全一樣。」

「瞧你說的!這是誰的眼睛呢?」羅戈任懷疑地喃喃說。公爵覺得他打了個顫。

「我不知道,那人在人群中,我甚至覺得是我的幻覺;不知怎麼的我開始老是產生幻覺。帕爾芬兄弟,我感到自己几乎就跟五年前的情況差不多,那時毛病經常發作。」

「也許,那就是幻覺;我不知道....」帕爾芬嘟噥說。

此時他臉上的親切微笑跟他並不相稱,就如這微笑的某個地方被折斷了,不管帕爾芬怎麼努力,要把它彌合起來卻無能為力。

「怎麼,又要去國外嗎?」他問道,忽然又補充說,「你還記得我們坐火車的情景嗎?秋天,我從普斯科夫乘車,我到這裡,而你....穿著風衣,鞋罩。」

羅戈任突然笑了起來,這一次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怨恨,並且似乎很高興終於能以某種方式來表達這種怨恨。

「你在這裡定居了?」公爵環顧着書房,問。

「是的,就在自己家裡。我還能住在什麼地方?」

「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我聽到一些關於你的說法,說的几乎不是你了。」

「人家說的還少嗎?」羅戈任冷漠地說。

「不過你把那一夥人趕跑了,自己獃在父母的房子裡,不再胡閙,這不很好嗎?這是你的房子還是你們大家的?」

「是母親的房子。從這裡穿過走廊就到她的房間。」

「那你哥哥住哪裡?」

「謝苗·謝苗內奇哥哥住左廂房。」

「他有家嗎?」

「是個鰥夫。你幹嗎要打聽這些?」

公爵瞥了一眼,沒有回答。他忽然陷于沉思,似乎沒有聽到問話。羅戈任沒有盯着問,但等待着,他們沉默了一會。

「剛纔我來的時候,一百步遠的地方就猜到這是你家的房子,」公爵說。

「為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房子具有你們整個家庭以及你們整個生活的外貌。你問為什麼我得出這樣的結論,我沒法解釋。當然,這是隨便瞎說的。我甚至覺得害怕,我怎麼這樣忐忑不安。過去我沒有想到,你住在這樣的房子裡,而當一看見它,馬上就想到:『他的房屋一定就是這樣的!』」

「原來這樣!」羅戈任不完全理解公爵沒有明說的想法,含糊地憨笑了一下。「這一憧房子還是祖父建造的,」他說,「這裡住的全是閹割派教徒,有一家姓赫魯佳科夫,現在還租住我們的房子。」


  

「多暗哪。你就獃在這昏暗中,」公爵打量着書房,說。

「這是一個大房間,雖然很高,可是幽暗,堆滿了各種傢具,大多是一些大辦公桌,寫字檯,櫥櫃,裡面保藏着賬冊檔案。一張寬大的羊皮紅沙發顯然是羅戈任睡覺用的。公爵發現羅戈任讓他坐到旁邊的桌子上有兩三本書;其中一本。是索洛維約夫著的《歷史》,正翻開在那裡,還夾了東西作記號,四周牆上掛着幾幅油畫,金色的框架已經黯然無光,畫麵灰蒙蒙、黑乎乎的,很難辨清畫的是什麼。有一張全身肖像吸引了公爵的注意:畫上是一個50歲左右的人,穿著德國式樣的外套,不過是長襟的,頸子上掛着兩枚獎章,皺紋纍纍的黃臉上留着稀疏灰白的短鬚,目光顯得多疑、隱秘和哀傷。」

「這是你父親嗎?」公爵問。

「正是他,」羅戈任帶著不愉快的苦笑回答說,彷彿準備着馬上就將聽到拿他已故的父親作談資的無禮的玩笑話。

「他不是舊派教徒吧?」

「不是,他上教堂,這是真的,他說,舊的信仰比較正確。他也很尊重閹割派。這就是他的書房,你為什麼要問是否信舊信仰?」

「你將在這裡辦喜事?」

「在這裡,」羅戈任回答說,因為這出乎意料的問題差點為之一顫。

「快了嗎?」

「你自己也知道,這難道取決於我?」

「帕爾芬,我不是你的敵人,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妨礙你,我現在重複說這點,就像過去有一次,几乎也在這樣的時刻我曾經申明的一樣。在莫斯科你舉行婚禮時,我沒有妨礙你,你是知道的。第一次,几乎就是從婚禮上,她自己跑來找我,請求我『救救』她擺脫你。我向你複述的是她自己的話。後來她也從我這兒逃走了,你又找到她並帶她去準備結婚,於是,據說她又從你那裡逃到這裡。這是夏的嗎?我是列別傑夫這麼告訴的,所以我也就來了。至於你們在這裡又談妥了這一情況,我只是昨天在火車上才第一次從你過去的一個好朋友那裡獲悉的,如果想知道,那是扎廖熱夫說的,我到這裡來是有打算的:我想最終說服她去國外恢復一下腔康;她身心交瘁,特別是頭腦受到很大的刺激,照我看,需要非常精心的照料。我自己不想陪她去國外,我指的是沒有我的情況下安排這一切。我對你說的是真心話,如果你們這件事又談妥了完全屬實的話,我就再也不會在她眼前露面,而且再也不會到你這裡來。你自己也知道,我是不欺騙你的,因為我跟你總是赤誠相見的。我從來也不向你隱瞞自己對這件事的想法:跟着你她必將毀滅,你也會毀滅....也許,比她更慘。假如又再分手,我會感到很滿意;但是我自己並不打算挑撥離間。你可以放心,不用懷疑我。再說,你自己也知道:什麼時候我做過你的真正對手?甚至在她跑到我這裡來的時候也沒有過。你現在笑了,我知道,你在笑什麼。是啊,我們在那裡各住東西,後來又不在一個城市,這一切你必定知道的。哦可是以前就對你解釋過,我對她的愛『不是愛情而是憐憫』。我認為,我這樣說是確切的。你那時說,你明白我的這句話,真的嗎?真明白嗎?瞧你多麼敵視地望着我!我來是讓你放心,因為你對我來說也是寶貴的,我很愛你,帕爾芬。而現在我就走,並且永遠也不會再來。再見。」

公爵站起來。

「跟我一起坐一會,」帕爾芬輕輕地說,他沒有從座位上起身,把頭俯向右手掌,「我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公爵坐了下來。兩人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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