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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諾諾卡,一個
8歲的小姑娘,馬上跑去取枕頭了,並將它放在漆布面的又硬又破的沙發上。將軍坐到它上面,本還打算說許多話,但一碰到沙發,馬上就歪向一側,朝向牆壁,酣然入睡,做他的君子夢了。瑪爾法·鮑裡索夫娜客氣而又淒苦地給公爵指了指在小牌桌旁的一張椅子,自己則在對面坐下,一隻手撐着右臉頰,一邊望着公爵,一邊開始默默地嘆息。三個小孩(兩女一男,其中列諾奇卡最大)走近桌子,三人全都把手放到桌子上,並且都凝神打量着公爵。科利亞從另一個房間裡出來了。
「我很高興在這裡遇見您,科利亞,」公爵對他說,「您是否能幫我個忙?我一定得去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裡。我剛纔請求阿爾達利翁·亞歷山德羅維奇,但他現在睡着了。您送我去吧,因為我既不知道街道,也不知道路名。不過有一個地址:大劇院附近,梅托夫佐娃的樓房裡。」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她可從來也不住在大劇院附近,如果您想知道的話,父親也從來沒有到過她家裡;真奇怪,你居然還期望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幫助。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住在弗拉基米爾街附近,靠近五角地,這兒去近得多。您現在就去嗎?現在
9點半。好吧,我送您到那裡。」
公爵和科利亞馬上就走了出來。唉!公爵沒有錢僱馬車,只得步行了去。「我本想介紹您跟伊波利特認識,」科利亞說,「他是穿短襖的上尉夫人的大兒子,在另一個房間;他身體不好,今天整天都躺着。但他是個很怪的人;他容易受委屈得不得了,我覺得,他會不好意思見您的,因為您在這樣的時刻來到他家來,我畢竟不像他那麼感到害羞,因為我這邊是父親,而他那裡是母親,這裡到底是不一樣的,因為這種情況對男人來說不是什麼恥辱。不過,這也許是性方面男尊女卑的成見。伊波利特是個好小伙,但他是某些偏見的奴隷。」
「您說,他有肺病?」
「是的,似乎還是快點死去的好,我要是處在他的地位,就一走願意死去。他則捨不得兄弟姐妹,就是那幾個小的。如果可能的話,只要有錢,我就和他租一套單獨的住宅,離開我們的家庭。這是我們的理想。知道嗎,剛纔我對他講了您的遭遇,他竟十分生氣,說,誰挨了耳光而不提出決鬥,這人便是窩囊廢。不過,他氣得不得了,我就不再跟他爭論了。那麼,這麼說,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怎麼馬上就邀請您去她那裡的?」
「問題就在於沒有邀請。」
「那您怎麼還去?」科利亞喊了起來,甚至在人行道上停住了。「而且....穿這麼一身衣服,那裡是應邀參加的晚會嗎?」
「真的,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才能進去。能接待,那很好,不接待,事情就錯過去了。至于說衣服,這時還有什麼辦法?」
「您有事嗎?還是隻不過要『在上流社會』pour passer le temps*?」
「不,我其實....也就是我有事....我很難表達這一點,但是....」
「算了,究竟是什麼事,這就隨您的便吧,對我來說主要的是,您在那裡不是無緣無故地硬要參加晚會,死乞白賴地要擠進風流女人、將軍、高利貸者組成的令人迷醉和社交界去。如果是這樣,對不起,公爵,我則會嘲笑您,並且會蔑視您。這裡正直的人大少了,甚至根本就沒有人值得尊敬;你不由得會瞧于起他們,可他們都要求別人尊敬;瓦裡婭是第一個瞧不起他們的人。公爵,您發現沒有,我們這個時代所有的人都是冒險家!而且恰恰是在我們俄羅斯,在我們可愛的祖國。怎麼會弄成這樣的,我不明白。好像曾經是很堅固的,可現在怎樣呢?大家都在說,到處都在寫。是揭露。我們大家都在揭露。父母首先改變了態度,他們自己為過去的道德感到羞恥。在莫斯科,有個父親勸說兒子,為了弄到錢,不論碰到什麼都不後退;這是報刊上登了知道的。您再瞧瞧我的將軍。嘿,他落得什麼下場了?不過,您知道嗎,我覺得,我的將軍是個正直的人,真的,是這樣的!這不過全是潦倒和酗酒所至。真的,是這樣!甚至很可憐;我只是怕說,因為大家會笑我的;可是,的確很可憐。而那些聰明人,他們身上又有什麼呢?全都是放高利貸的,無一例外!伊波利特為放高利革辯解,說需要這樣,什麼經濟動盪,什麼漲啊落啊,鬼才明白這些。他的這番話使我十分煩惱,可是他充滿了怨恨。您設想一下,他的母親,就是那個大尉夫人,從將軍那兒得到錢,又馬上放高利貸給他;這多麼恬不知恥!您要知道,媽媽,也就是我的媽媽,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將軍夫人,經常給錢、裙子、衣服和別的東西幫助伊波利特,甚至通過伊波利特多少還接濟一下那幾個孩子,因為他們的母親對他們不加問津。瓦裡婭也這樣做。」
「您瞧,您說沒有正直和剛強的人,全部只是一些放高利貸的人;您母親和瓦裡婭,這不就是剛強的人嗎。這種地方,這樣的境況下幫助別人,難道不是精神力量的標誌嗎?」
「瓦裡卡是出於自尊心,出於愛誇口才這麼做的,為的是不落後於母親;而媽媽倒確實....我敬重她,是的,我敬佩她、承認她這點。甚至伊波利特也受了感動,而他本來几乎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起先他還嘲笑,稱媽媽這樣做是卑劣的行徑;但現在開始有時候他動感情了。嗯!您把這稱作力量?我會注意這點的,加尼亞不知道,不然他會說這是縱容姑息。」
「加尼亞不知道?似乎加尼亞還有許多事情並不知道,」公爵若有所思地脫口而出說。
「您知道嗎,公爵,我很喜歡您。剛纔您遭遇的事一直索繞在我的腦海裡。」
「我也很喜歡您,科利亞。」
「聽著,您打算在這裡怎麼生活?很快我要給自.已找些活幹,多少掙點錢,讓我們我。您和伊波利特三個人一起生活,我們租一處住房;我們要不讓將軍到我們這兒來。」
「我非常樂意。不過,我們以後再看吧。我現在心裡很亂,很亂。怎麼?已經到了?在這幢房裡....大門多有氣派!還有看門人。咳,科利亞,我不知道,這事會有什麼結果。」
公爵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明天說吧、別太膽怯。讓上帝傈佑您成功,因為我自己在所有的方面都跟您的見解一樣!再見。我不回那裡去告訴伊波利特。至于說是否接待您,這不用懷疑;別擔心!她是個非常獨特的人。從一樓這座樓梯上去,看門人會指給您看的!」
第一部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