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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 89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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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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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夫人不僅是個風雅女子,自做了祖母,便又照撫孫子,周謹無極。凡事皆辦得完美無缺,無可挑剔,真乃塵世罕見之完人。故源氏反替他憂慮:「至為完美之人,往往夭壽,世間並非無此先例。」竟有些害怕。他所見女子,形形色色,可謂多矣,然如紫夫人般眾善兼懼者,卻是絶無僅有。紫夫人今年三十有七,源氏回顧與之多年朝夕之情,無限感慨,遂對她道:「今年除厄延壽之法會,應比往年特別審慎隆重。我常為公私事務纏身,恐有流失,淮望你自己小心在意,舉行隆重法會時,只管囑我辦理。你舅父北山僧向為祈禱法會中最可信賴的高僧,只可惜如今業已亡故了。」又道:“我自幼生長深宮,養尊處優,非常人可比。如今身高位顯,享盡榮華,實古之罕有。然我所遭磨難,也多於常人,為世人之罕見。初,我之先人,次第亡故。至我之殘年,又遭諸多傷悲之事。回思昔日荒唐之事,仍心中煩憂。諸種逆清事故,朝夕纏繞我身,直至今日。如今想來,我能活至四十七,恐是諸多苦痛所換得的吧?而你呢,除了我滴戍時離別之悲,我倒覺得並無特別煩擾之事。即便貴為皇后,亦必有煩憂瑣事。其餘人等,自然苦痛更多。如女禦、更衣等上等宮人,時時須得費神應酬,又兼爭寵之憂,故而難有閒逸之時,你嫁與我,正如仍深處閨中,處處有父母前庇一般,此等閒逸豈是他人所能及?僅此一端,便足見你之幸運,其間忽地來了三公主,這誠然惹出些許苦惱,但也正是她才使我對你的情愛日漸深摯。只因此屬你自身之事,我擔心你難以看出。不過,你是通達之人,想必能夠明了我之真心吧廣

紫夫人道:「別人眼中,誠如你所言,我這卑微之軀已福貴天極。可我心中難言之痛,誰能知曉呢?我常為此暗自禱于神佛。」情意纏綿,諸多言語似覺無從說起。稍後又道:「實不相瞞,我自覺余命無多。今年若再因循過去,我早有出家之誓,就請你成全了吧!」源氏道:「千萬使不得!若你棄我不顧,自遁空門,則我之苟延殘喘于塵世,尚有何意?你我朝夕相處,心動相印,雖極為平常,卻正是我人生樂趣之所在。我之真’乙,尚望你多多體諒。」’總是予以回絶。紫夫人心情鬱悶,掉下淚來。源氏見此情景,甚覺可憐,便設法撫慰她。後來他道:「我所見女子,雖姿容各有可取之處,然熟悉之後,方知真正穩重安詳者其實難得。譬如夕霧之母,乃我初緣之女,出身高貴,與我共給百年之好。但我與她始終感情不諧,直到她死都未曾相知。至今想來,懊悔不已。回想當時光景,確以為非我一人之過。此人終日正經莊重,規矩過分,照理極可信賴。然她全無親昵之趣,四目相對,推覺壓抑沉悶。另者,秋好皇后之母,才貌品質,殊異眾人。若論情趣豐富,姿態艷雅,當首推此人。惟其性情怪僻,叫人親近木得。女子心中偶有怨恨,本是常理,但久懷於心,並不遺忘,遂致漸積漸深,卻也苦惱!與之相處,必時刻留心,處處謹慎。若要彼此朝夕直率相親,頗不可能。若對其敞懷一敘,恐被其輕瞧;若過分審慎,又成隔膜。她因有不貞之名,便遭輕薄譏議,時常嘆恨,深可同情。每憶及她的一生,便痛感自己罪孽深重,是以悉心照護其女以求贖罪。雖此女命中自有皇后之分,但畢竟因我不顧世人譏議,親朋嫉恨,竭力扶持,方得遂願。倘她九泉有知,亦當恕我前罪了。我因生性沒蕩,自昔至今,造下許多罪孽。於人則痛苦,於我則愧悔!」隨後又道:「明石夫人,出身平民。當初我輕視了她,後來才發覺此人涵養極好,表面上卑躬順從,內心裡見識高明,讓人不禁衷心讚歎呢!」紫夫人道:「別人我無從得知,然此人雖不甚熟,卻時時謀面。其儀態風度,早已心服。我向來言語直率,真擔心她見了心存異慮呢!所幸女禦深請我心,總會替我明陳心跡吧!」紫夫人原本極嫌惡明石夫人,向不與之親善,現在卻倍加讚譽,極顯親睦。源氏知道此皆因她真愛女禦之故,甚覺感激,遂對她道:「你雖未能胸無城府,但你對人態度之親疏,善於因人因事而已,很可欽佩,世之凡人我所見甚多,但卻屬罕有。你真是通異常人呢!」說著露出笑意。後又道:「我該去讚揚三公主幾句了,她這次彈琴彈得很出色。」便于傍黑時去了。三公主專心練琴,性情一如孩童,絶木料到世間尚有人護忌她。源氏對她道:「學生是應體恤老師的。今日且容我休息吧。幾口教你彈琴,好生辛苦呢!現在總可放心了。」便推開琴就寢。


  

每逢源氏外宿他處,紫夫人總是寢之不安,便和侍女們讀小說,講故事。就寢後便想:「這種世態小故事中,記述着輕浮男子等好色之徒及愛上用情不專之男子的女人,以及他們的種種經歷。然結局總是每女子歸依一個男子,生活終於安定。但我的境遇卻甚獨特,總是漂泊不定。誠如源氏主君所言,我較常人幸運,可是,難道我必得忍受常人難忍之愁苦,鬱鬱以終麼?唉,人之一生,何其乏味呀!」她冥思苦慮至深夜方源隴睡去。黎明時醒來,忽覺胸中十分難受。眾侍女見狀,發急道:「速去報知大人!」紫夫人卻道:「休要通報!」便強忍苦痛,捱至天明。其時身體發燒,心緒極壞。可源氏仍在三公主處,並不知道。恰值明石女禦遣人送信來,眾侍女便回覆她:「夫人今晨忽然病了。」明石女禦得報,甚為驚詫,急派人通報源氏。源氏聞訊,心如刀絞,匆匆趕回。但見紫夫人甚為痛苦,便問:「現在你感覺如何?」同時伸手探溫,甚感燙手。他回思昨日所談消災延壽之事,暗自恐慌。侍女們送來早粥,他卻無心用餐。他整口獃在房中照料,調度諸事,愁銷雙眉。

一連幾日,紫夫人臥床不起,茶水不思。源氏樣精竭慮,多方救治。他召來許多增人誦經,又教各寺院舉辦祈禱法事。然夫人之病,並無一絲好轉。夫人所患之病,難以確診。惟覺胸中劇跳木止,心亂神惑,痛苦至極。無論何等重病,既經諸般救治,定須有所好轉,眾人方可寬懷。如今卻病重如昔。源氏當然極為傷悲煩憂,其他一應事務皆置之腦外。甚至朱雀院祝壽之事,也暫停籌辦。朱雀院得悉紫夫人患重病,遣人慰問,極為慇勤。直至二月底,紫夫人病情仍無起色。源氏憂愁不堪,將病人遷入二條院,以期萬一。六條院諸人憂嘆不止。冷泉院聞知,也甚擔憂。夕霧想:「若此人死了,父親必要償其出家之夙願。」遂悉心照護病人,原定祈禱唸咒清法事之外,夕霧又另辦了數堂。紫夫人神智稍清時,總怨恨道:「不許我出家,我好苦呵!」源氏想:目睹她出家,一身尼增裝束,較之她陽壽終了,永遠地離我而去,更令我傷心。那恐是我片刻不能忍受的。便對紫夫人道:「先前我也曾立誓遁入空門,但慮及棄你在世,孤寂難堪,故而躊躇至今。如今你反要棄我先去呀!」然而眼見紫夫人已無多大希望了,數次瀕于垂危狀態。源氏又猶疑不決了:是否答應她呢?几乎再沒去三公主那裡,也失卻了彈琴的雅興。六條院諸人皆集於二條院。六條院只留了幾個女人,夜間燈火闌珊。可知六條院之榮衰,全在紫夫人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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