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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到三公主房中,對她道:「薄暮時分,紫夫人要來探望明石女禦,順便看望你,和你敘敘話,大家親近些。她脾氣隨和,也是小孩子性格,和你做做遊戲倒挺匹配的。你應該與她談談。」三公主不緊不慢地答道:「挺羞澀的,叫人講些什麼呢?」源氏說:「應對之事,視情形而定,到時自然想得出來。只要坦率親近,不故意冷落她即可。」如此詳細地教導了許久。源氏極欲紫姬和三公主親善相處,卻又憂慮紫姬會看出三公主的幼稚無知,面子上過不去,讓大家都掃興。紫姬已決意探訪三公主,併為此準備,心裡暗忖:「在六條院內,那些夫人們無一可與我比肩。惟我幼年不幸,由源氏君領養之事,有失體面罷了。」她恍恍地熔,自憐自愛,寫字消遣時,筆下古歌盡皆棄婦怨女之詞。她自家也很詫異:「由此思之,我命定不幸了。」近日源氏見了三公主與明石女的美貌,現在到了紫姬房中,覺得眼前的紫姬,也看不出有何獨特之處。這大約是天天在一起看慣了的緣故吧!然而六條院中,畢竟還是她為群芳之主!這可真是奇蹟。她氣質高雅,渾身絶無假疵。相貌閉月羞花,姿態婦靜之極,加之種種熏香的作用,遂形成這超凡脫俗無以復加的美麗了。她的美貌是與日俱增,同年共長的人,叫人永遠覺得清新,而不會有厭膩之感。源氏甚為奇怪:何以如此之美呢?紫姬見源氏人內,忙將字紙藏於硯台底下,卻被源氏尋到,細細玩來。其書法雖不高妙,卻不乏秀雅。上面有一詩:
「紅葉點點出綠樹,衰秋日漸怪我身。」源氏便在其旁添寫一詩作答:
「松柏終究不改色,緣何獲花落秋境?」紫姬心中的怨意,得機便會流露出來。但她極力自製,不露聲色。源氏甚為歎服。難得今夜閒暇,他便拋卻顧忌,悄悄溜出去與俄月夜幽會,他深知此事行之不得,但不管如何抑制,終是徒勞。
明石女禦對義母紫姬的親呢信賴,勝過生母明石姬,紫姬也百般疼愛這個出落得十分美麗的義女。紫姬和明石女禦親切地敘談一會,便走出界門,與三公主相會去了。三公主那一派天真的孩子氣,使她心下大感安慰,便以母親的口吻與她會談彼此的血緣關係,又喚來乳母中納言,對她說道:「請恕我冒昧。論血統,我和三公主還是姑表姐妹呢!可惜至今才有機會見面。你們可要常去看望我。」中納言道:「我家公主幼年喪母,上皇新近又遁入空門,孤苦無依,也沒人憐愛。今夫人如此厚愛,真乃天降祥福。出家的上皇亦有此願:希望夫人真誠相愛,多多關照這幼稚無知的公主。她自己也甚依戀夫人。」紫姬說道:「上皇賜書以來,常思竭力效勞公主。只恨我才德疏淺,辜負厚望,慚愧之至!」她再無顧念,象對小妹一般,就三公主喜好的話題,諸如欣賞圖畫,遊戲玩樂等與她閒聊,二人都如小孩般興緻勃勃。三公主覺得誠如源氏所言,夫人亦稚氣尚存,她那無邪心更依戀她了。此後,二人書信不斷,凡有趣的遊戲,總是共同賞玩。曾有人斷言,三公主進六條院後,源氏必將移情新人,拋卻舊人。誰料及三公主人居後,紫姬所受寵愛,更甚先前。世人仍欲閒言碎語,卻因兩人相處和諧,而自然消失了。源氏家聲譽也得以保全。
十月裡,紫夫人為源氏舉辦藥師佛供養以為壽慶。地點設在嗟峨野的佛堂裡。因事前源氏特意勸她不可大事鋪張,是故所有佈置全是私下準備的。然而也作得夠像樣的。佛像,經盒和包經卷的竹費都精美得教人幾欲誤將這佛堂當作西天極樂世界了。所誦經卷為《最勝王經》、《金剛般若經》和《壽命經》,規模浩大。這峻峨野的秋景甚美,況且聞知佛堂也頗為精緻,因此滿朝公卿都來參與祈禱。一路上車馬絡繹不絶,紅葉照眼。請大人全都致送了許多精美物品,佈施給誦經僧眾。
齋期到十月二十三日圓滿結束。於是大辦賀宴。紫夫人慮及六條院人口密集,餘地無多,故將壽筵設在她的私邱二條院中。她親自督理一應主要事務。諸夫人主動前來,聽從紫夫人差遣。將傳女房間全都騰空,精心佈置了,用作殿上人,諸大夫等人的饗宴之地。作為客堂的正殿照例裝飾得金碧輝煌。壽星的座位是設嵌螺鋼的精美椅子。主屋西面設得一間儲藏室,內有十二個衣架,掛滿各類服裝及被縟等物,外罩紫色綫綢。源氏面前的兩張桌子,覆着中國經羅桌毯,色彩層次分明,艷美無比。裝插頭花的台,用的是雕花沉香木的台足。插頭花中有犧于白銀枝上的黃金鳥,創意機巧。乃明石夫人的傑作,明石女禦以作壽禮。紫夫人的父親式部卿親王贈的四折屏風,擺放在壽翁座位後面、照例繪的是四季山水,泉水與瀑布都繪得異常新穎別緻。北面靠壁擺了兩個柜子,內盛種種裝飾品。南廂設的皆是王公大臣的座位,左右大臣,式部卿親王及以下諸人,並無或缺。舞台兩側張着大幕,以供樂人休息之用。東西兩邊設得屯食八十客,又有盛犒賞品的四十個中國式禮櫃。
至宋時,樂隊來了,乃奏《萬歲樂人《皇席》等舞曲。薄暮時分,奏出高麗笛曲,表演《落蹲》舞。這可是難得的舞樂。是故曲將終時,中納言夕霧和衛門督亦步入舞場,一曲終了,又重展新姿片時,方隱入紅葉林中。那臨去的面影,讓觀者頗感意興未盡。許多在座客人不由回憶起多年前舉辦紅葉賀時源氏公子與頭中將共舞《青海波》的情景。兩人的容姿、威望與情性皆酷肖其父,年紀亦與其父當年相仿。這兩代父子,前後起袖共舞,何其相似!於是各人歎服:兩代摯友,翩蹌榮貴,想必前輩蔭福也。主人源氏憶及無限往事,也慨嘆不已。天色將募,樂隊要退場了。紫夫人的家臣長官走到盛犒賞品的中國櫃前,取出種種物品,—一犒賞樂人。眾樂人肩所得白綢,繞假山,綠湖堤,順次退出,遠望一片銀白,真叫人疑為催馬樂中所歌的千齡鶴的羽衣。
樂隊既退,堂上始開管弦之會,亦是極富情趣。皇太子處負責備辦琴瑟之類。朱雀院所傳的琴聲琵琶,冷泉帝所賜的箏,其音色都已聞慣。這些樂器很難合奏一次。每每聞得,都勾起對先前宮中光景的回憶。源氏想:「已為尼僧的藤壺母后倘還在世而舉行四十,我必當首先主辦。可惜她在世時,我竟未盡得一點心意。」每念及此,總覺悵憾。冷泉帝每每念及母后之早逝,也倍感世象無常,人生乏味。他想對這位六條院主人,敬之以父子之禮。但這些事怎好公開奉行?是以寢食難安。今年源氏四十大壽,他也想駕赴六條院賀壽,但源氏深恐招致流言,屢屢諫駕,冷泉帝終不得一申其意耳。
過了十二月二十,秋好皇后歸省六條院。她欲在年終再為義父祝壽。她特請奈良七大寺僧眾來誦經,佈施了四千緞;請得京都近四十寺的僧眾誦經,佈施四百匹綢絹。她欲藉機表達對源氏養育之思的至誠報答。又念及倘父親尚未謝世,必也要儘力致謝。故她又兼懷代父母祝壽之意。然而源氏曾堅決辭謝了朝廷的祝壽,故秋好皇后不便鋪排,只得刪對許多既定計劃。源氏道:「我遍尋前例,凡四十而慶壽者,皆夭壽之人。故此次切勿太過鋪張,閙得沸沸揚揚。倘我真有五十之分,到時再沸揚一番,與我祝壽吧!」但秋好皇后仍效朝廷之儀,排場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