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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天後,紀伊守便將這孩子帶來了。源氏公子認真端詳了一番,的確是一個相貌清秀的上等孩子,便十分寵愛他,召他進入簾內。這孩子也覺十分榮幸。源氏公子詳細探問他姐姐的情況。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小君都—一回答了;有的事卻時時羞澀不語,源氏公子也不便多問,只說了許多話,欲使這孩子明白他是熟悉他姐姐的。小君心中頗覺意外,暗暗地想:「不想兩人之間倒有這等關係!」但童心幼稚,也無力深究。一天,源氏公子便叫他傳了一封信與她姐姐。空蟬吃驚之餘,禁不住淚珠漣漣。由於害怕引起弟弟懷疑,無端地生出技節,心中難免猶豫。可又迫不及待想看此信,便捧起信,遮住了臉,閲讀起來。長長的信後,又附得一首詩道:
舊夢重溫待何日,睡眼常開已是令。我夜夜難以入睡呢。這信寫得情深意切,文辭也格外秀美,直看得空蟬淚眼模糊,只恨生不逢時,平添這等傷心之事。悲傷之餘,便躺下睡了。
緊接着第二日,源氏公子便召喚小君前去。小君臨走時,便向姐姐要回信。空蟬道「你就對他言:這裡沒有他的讀信之人。」小君笑道:「明明沒有弄錯,怎麼要對他如此說呢?」空蟬心中煩躁,想道:「可見他已對這孩子說了!」頓感無限痛苦,罵道:「小孩子家不應該說這種話!你不要再去了!」小君說:「他召喚我,怎麼能不去呢?」便仍舊獨自去了。
紀伊守亦非安份守己之輩,早垂涎這後母的姿色,常想接近,因此時時巴結這小君,常常陪他一同來去,對她大獻慇勤。卻說源氏公子把小君喚進去,怨恨地說:「昨天叫我好等!可見你並未把我放在心上。」小君臉又紅了。只得將實情—一道來。公子道:「你這人不可靠。不然怎會將這事情弄成這樣*於是叫他再送一封信去,並對他說:“你這孩子有所不知:在伊豫介這個老頭子之前,你姐姐早與我親近了。嫁了那個硬朗的老頭子,是嫌我文弱不可依靠,這實在是小看於我!如今我將你現為兒子,待你也定然不會薄的。」小君聽得此言,心中想道:「如此看來!姐姐對他如此冷淡,也未免太狠心了。」源氏公子時刻將他帶在身邊,或常常帶他進宮去,命令官中裁縫製作新裝,着意打扮他,也真同兒子一般看待。此後源氏公子雖然還是常常要他送些信去。空蟬轉念想道:他畢竟是個小孩,倘若消息傳了出去,這輕薄的惡名,我可何以擔待呢。公子的信雖令她感動,但一想起自己的身分,無論何等恩寵,也萬萬受不得的,故不曾寫過一封情意切切的回信。但那天晚上邂逅相逢的那個人,其神情風采,的確英爽俊秀,非同一般,仍使她常常思慕。她想:我的身分既定,即使向他表示慇勤,又有何用呢?源氏公子卻總想起她那實可憐愛的模樣,那日晚上那憂傷悲痛的神情,真令人不勝憐憫。源氏公子每想到此處皆無法自慰。倘若偷偷輕率地造訪,紀伊守家耳目眾多,自己的談行妄為極易暴露,對心愛的人兒也很是不利。因此猶豫不決。
源氏公子照例又在宮中住宿了許多日,始終不曾覓得機會。一次,他選定一個中川方面避凶的禁忌日,在從宮中回哪途中,裝着似乎憶起什麼的樣子,中途轉向紀伊守家去了。紀伊守不勝榮幸,只道他家池塘美景煞是迷人,吸引公子再度光臨。先前源氏公子已將此事告知小君,與他籌畫,小君自然一起同行。空蟬也預先得此消息。她想:「源氏公子煞費苦心方得以到來,可見對我的愛戀決非淺薄。但若不顧身分,竭誠接待他,則又不妥當。那晚的痛苦早如夢一般地過去,何必重溫呢?」她心慌意亂,羞於在此等候光臨。思慮再三,在小君被源氏公子叫走時,她終於得了主意,對待女們說:「我今天身體欠安,想教人捶捶肩背,這裡和源氏公子的房間太近了,不甚方便,因此想住遠一點的地方。」便移至廊下侍女中將所居的房間裡。
源氏公子滿腹心事,便吩咐隨從者早些就寢。又派了小君到空蟬處約見,但小君四下尋她不得。又找了許多地方,才在廊下的房間裡見到。他覺得姐姐如此行為實在有些過份,又很是無奈,便哭喪着臉說:「人家會說我太不會辦事了!」姐姐罵道:「你辦的是什麼事?小孩子作這種差使,實在是可惡無聊的!」又斷然說道:「你去轉告於他,就說我今晚身體欠安,要眾侍女陪在身邊,也好服侍我。你這樣跑來跑去的,難免教人生疑!」心下卻又思量:「若我先前身分未定,藏身于父母家的深閨裡,偶遇公子來訪,那才是十足的風流呢!但是現在....我無情拒絶,不知公子會將我當成是何等無趣之人?」想到這裡,心裡甚為難過。但轉念一想,終於下得決心來:「命已至此,又無可輓回,就讓我做個不識風趣的愚婦吧!」
源氏公子也正在焦急:‘叫。君將事情辦得怎樣了?這孩子讓他擔心,但仍懷着莫大希望,橫着身子靜候佳音。卻木料待小君回來,帶來的卻是這麼一個壞消息。源氏公子如遭霜打,甚覺這女子寡情絶義,世間真是少有,於是唐頽懊喪,長嘆道:「我真是羞恥啊!」一時竟默然無言。後來又連連長嘆數聲,陷入沉思,淒淒吟道:
“唯知帚木迷人狀,
空為園原失路人"。小君將詩傳與空蟬。空蟬此時也是輾轉難眠,便以詩應答道:
「原上伏屋雖奇身,虛幻也應帚木形。」小君因見公子傷心苦此,自己也睡不踏實,便往來奔走傳言。空蟬惟恐旁人見疑,甚是憂心忡忡。
隨從人等酣睡之後,源氏公子覺得百無聊賴,心中迴腸百轉,胡思亂想道:「此等無情女子,實是可惡。但我對她戀情依舊難消,以至情火中燒。而且她愈是寡情難近,愈是引我牽腸。」這樣想著,又念此人冷艷無常,難以接近,心想也可就此罷休吧。卻輾轉反側,終歸不能斷念,便對小君道:「你就帶了我去見他吧。」小君答道:「那裡房門緊閉,侍女眾多,怕是去不得呢。」言畢心中也很是不忍,倒覺得公子十分可憐。源氏公子無計可施,只得作罷道:「那就算了吧。唉!只要你不曾嫌我。」便命小君在身旁侍睡。這小君受寵若驚,傍了這高貴美貌的公子,異常興奮喜悅。源氏公子失望灰心之餘,倒覺得那姐姐不及這弟弟可愛了。
正文
第三章 空蟬
墨香書屋的中柱旁,面部前西的,打橫嫌者銷秀美身影,一定就是我的心上人吧。便將視線停在此人身上。但見地內容一件深紫色的花鋼社,上面的罩衣模糊難辨;面孔俊俏,身材纖秀.神情恬淡雅緻。但略顯羞赧,躲躲閃閃,即使與她相對也未必能夠着用。她纖細的兩手,不時藏人衣袖。朝東坐的這一人,正面向着格子門;所以全部看得清唱。她穿著一件白色薄絹衫,一件紫紅色的禮服,隨意披着。腰間的紅裙帶分外顯眼,裙帶以上,胸脯裸露。膚色潔白可愛,體態豐滿修長。望會齊整,額發分明。口角眼梢流露出無限嬌媚,姿態極為艷麗,一副落拓不拘的樣子。發雖不甚長,卻黝黑濃密,垂肩的部分光潤可愛。通體一看,竟找不出什麼欠缺來,活脫一個可愛的美人兒呢。源氏公子頗感興趣地欣賞着,想情:「怪不得她父親把她當作寶貝,確實是很少見的哩!」又想道:「若能再稍稍穩重些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