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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短篇小說 - 57 /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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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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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軍的參謀處正駐紮在這個田莊上。莊主是個年老的農人,名叫彼德的米龍老爹,竭力款待他們,安置他們。

一個月以來,普軍的先頭部隊留在這個村落裡做偵察工作。法軍卻在相距十法裡內外一帶地方靜伏不動;然而每天夜晚,普兵總有好些騎兵失蹤。


  

凡是那些分途到附近各處去巡邏的人,若是他們只是兩三個成為一組出發的,都從沒有轉來過。

到早上,有人在一塊地裡,一個天井旁邊,一條壕溝裡,尋着了他們的屍首。他們的馬也伸着腿倒在大路上,項頸被人一刀割開了。

這類的暗殺舉動,彷彿是被一些同樣的人干的,然而普兵沒有法子破案。

地方上感到恐怖了。許多鄉下人,每每因為一個簡單的告發就被普兵槍決了,婦女們也被他們拘禁起來了,他們原來想用恐嚇手段使兒童們有所透露,結果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但是某一天早上,他們瞧見了米龍老爹躺在自己馬房裡,臉上有一道刀傷。

兩個刺穿了肚子的普國騎兵在一個和這莊子相距三公里遠的地方被人尋着了。其中的一個,手裡還握著他那把血跡模糊的馬刀。可見他曾經格鬥過的,自衛過的。

一場軍事審判立刻在這莊子前面的露天裡開庭了,那老頭子被人帶過來了。

他的年齡是68歲。身材矮瘦,脊樑是略帶彎曲的,兩隻大手簡直像一對蟹螯。一頭稀疏得像是乳鴨羽絨樣的亂髮,頭皮隨處可見。項頸上的枯黃而起皺的皮膚顯出好些粗的靜脈管,一直延到腮骨邊失蹤卻又在鬢腳邊出現。在本地,他是一個以難於妥協和吝嗇出名的人。

他們教他站在一張由廚房搬到外面的小桌子跟前,前後左右有四個普兵看守。五個軍官和團長坐在他的對面。

團長用法國話發言了:

「米龍老爹,自從到了這裡以後,我們對於您,除了誇獎以外真沒有一句閒話。在我們看來,您對於我們始終是慇勤的,並且甚至可以說是很關心的。但是您今日卻有一件很可怕的事被人告發了,自然非問個明白不成。您臉上帶的那道傷是怎樣來的呢?」

那個鄉下人一個字也不回答。

團長接着又說:

「您現在不說話,這就定了您的罪,米龍老爹,但是我要您回答我,您聽見沒有?您知道今天早上在伽爾衛爾附近尋着的那兩個騎兵是誰殺的嗎?」

那老翁乾脆地答道:

「是我。」

團長吃了一驚,緘默了一會,雙眼盯着這個被逮捕的人了。米龍老爹用他那種鄉下人發獃的神氣安閒自在地待着,雙眼如同向他那個教區的神父說話似的低着沒有抬起來。惟一可以看出他心裡慌張的,就是他如同喉管完全被人扼住了一般,顯而易見地在那兒不斷地嚥口水。

這老翁的一家人:兒子約翰,兒媳婦和兩個孫子,都驚惶失措地立在他後面十步內外的地方。

團長接着又說:

「您可也知道這一月以來,每天早上,我們部隊裡那些被人在田裡尋着的偵察兵是被誰殺了的嗎?」

老翁用同樣的鄉愚式的安閒自在態度回答:

「是我。」

「全都是您殺的嗎?」

「全都是,對呀,都是我。」

「您一個人?」

「我一個人。」

「您是怎樣動手干的,告訴我吧。」


  

這一回,那漢子現出了心焦的樣子,因為事情非得多說話不可,這顯然使他為難。他吃着嘴說:

「我現在哪兒還知道?我該怎麼幹就怎麼幹。」

團長接著說:

「我通知您,您非全盤告訴我們不可。您很可以立刻就打定主意。您從前怎樣開始的呢?」

那漢子向着他那些立在後面注意的家屬不放心地瞧了一眼,又遲疑了一會兒,後來突然打定了主意:

"我記得那是某一天夜晚,你們到這裡來的第二天夜晚,也許在10點鐘光景。您和您的弟兄們,用過我250多個金法郎的草料和一條牛兩隻羊。我當時想道:他們就是接連再來拿我一百個,我一樣要向他們討回來。並且那時候我心上還有別樣的盤算,等會兒我再對您說。我望見了你們有一個騎兵坐在我的倉後面的壕溝邊抽菸鬥。我取下了我的鐮刀,躡着腳從後面掩過去,使他聽不見一點聲音。驀地一下,只有一下,我就如同割下一把小麥似的割下了他的腦袋,他當時連說一下‘喔’的功夫都沒有。您只須在水蕩裡去尋:您就會發現他和一塊頂住柵欄門的石頭一齊裝在一隻裝煤的口袋裏。

「我那時就有了我的打算。我剝下了他全身的服裝,從靴子剝到帽子,後來一齊送到了那個名叫馬丁的樹林子裡的石灰窯的地道後面藏好。」

那老翁不做聲了。那些感到驚惶的軍官面面相覷了。後來訊問又開始了,下文就是他們所得的口供:

那漢子幹了這次謀殺敵兵的勾當,心裡就存着這個觀念:「殺些普魯士人吧!」他像一個熱忱愛國而又智勇兼備的農人一樣憎恨他們。正如他說的一樣,他是有他的打算的。他等了幾天。

普軍聽憑他自由來去,隨意出入,因為他對於戰勝者的退讓是用很多的服從和慇勤態度表示的,他並且由於和普兵常有往來學會了幾句必要的德國話。現在,他每天傍晚總看見有些傳令兵出發,他聽明白那些騎兵要去的村落名稱以後,就在某一個夜晚出門了。

他由他的天井裡走出來,溜到了樹林裡,進了石灰窯,再鑽到了窯裡那條長地道的末端,最後在地上尋着了那個死兵的服裝,就把自己穿戴停當。

後來他在田裡徘徊一陣,為了免得被人發覺,他沿著那些土坎子爬着走,他聽見極小的聲響,就像一個偷着打獵的人一樣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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